“阿婕,回来啦?今天怎么特别晚?”
屋里的灯打开,从里面走出来一个胖胖的中年妇人。
“都是你们!叫什么叫!吵醒颜妈了。”那婕瞪狗儿们一眼。
小狗们尾巴下垂,睁着无辜的大眼,仿佛听得懂她的话,正深深忏悔。
她可不信它们有任何一丁点自省的能力,只有颜妈这种老好人会买它们的帐。果然——
“阿婕,你别骂它们,你看,它们好可怜——”
为配合颜妈的话,狗儿们立刻戏剧性地发出呜呜声,让那婕直翻白眼。
“快进来!这么晚,饿了吧?要不要我下碗面给你吃?”
“不要。你别忙了,快去睡。”
“不要紧,年纪大了本来就浅眠。”
在狗儿们的簇拥下,屋子的两个女主人走进客厅温暖的灯光下。
“咦!”颜妈发现了什么,紧张又担心地问:“阿婕,你怎么了?你哭过?脸上怎么湿湿的?”
那婕一僵。“没有啦!”立刻恢复。“是小莉刚舔我——”
颜妈松了口气。“喔——那就好。”
为免颜妈再度起疑,那婕丢下怀中的小莉,匆匆走进自己房间。
她很想躲进被窝里,什么都不想。可是还有一件非得做的事——卸妆。
她走进浴室,洗掉令她头发僵硬一整天的发胶。包着松软的浴巾,她坐在梳妆台前,先上一层卸妆乳液,然后用化妆棉用力抹去。五颜六色留在棉布上,一张干净、清秀的脸渐渐露了出来——
颜妈敲门进来,手里捧着一碗热腾腾的汤面。
“你会养胖我的。”那婕翻白眼。
“那好啊!你太瘦了,风吹你就会倒似的?!
以颜妈的标准,她永远太瘦。那婕聪明地闭上嘴,不与她争辩。
“喷,一定要上那么浓的妆吗?”颜妈不赞同地看着桌上一堆化妆棉。“你本来的样子多好看,干嘛涂个大花脸,像唱歌仔戏一样——”
“工作嘛!反正我的工作也跟唱戏差不多。”她自嘲。片刻领悟她确实习惯作戏——在观众面前,在关靖面前,在颜妈面前。
而化妆,是她最佳的道具。
她怔怔望向镜中的自己,有时候,连她也搞不清楚,哪一个才是真正的她?!
为什么你会变成这样呢?那婕心底自问。
“今天,你妈来找过你……”颜妈的话让那婕神色一变。
“她来做什么?”
“她说想念你——”颜妈的话被那婕嗤声打断。
“想我?少来了,我看是想跟我要钱!”
“那婕,那个是你妈妈,你讲话不可以这样!”颜妈难得露出严肃的神色。这会儿的她,又有当年执教鞭时的威严。
“妈妈?她哪里尽过一天作母亲的责任?!”那婕握紧拳头,愤怒地喊。眼眸因回忆而闪过痛苦。
她没有爸爸,妈妈是个妓女。从有记忆以来,她就没人管;没人照顾。
妈只会在喝醉酒的时候跟她讲话,让她还知道自己不是透明人。可是她也只是一再抱怨她是多么不乐意生下她,有了她对她造成多大的困扰。
开玩笑,她困扰什么?!
那婕很早就学会自己找东西吃、照顾自己。在其他同龄的小女孩玩芭比娃娃的时候,她已经知道怎么说谎、欺骗、看人脸色,和博取他人同情。
现在想想,她是很早就习惯戴上面具的。
颜妈是那婕的中学老师。在那婕十五岁的时候,她的妈妈决定那婕该回报她十五年来吃她、喝她、住她的“恩惠”,她认为年轻秀丽的那婕一定可以卖一个好价钱。
那婕逃了出来,她死也不要步上母亲的后尘。
爱心泛滥的颜老师找到了她,带她离开,给了她一个新的家,全新的人生。
基于同样的爱心,颜妈后来陆陆续续收留了许多流浪动物,受伤的、残疾的、丑陋的,全被她抱回家。
这些年来,这些动物逐渐成为庞大的负担,靠颜妈微薄的薪水根本不够支撑。
那婕很早就扛起负担家计的重任。
她不计手段的赚钱,她觉得对颜妈有份责任,对动物们更有份感情——
她常有种同病相怜之感,因为她也是颜妈捡回来的。
为了颜妈,她仍旧是作了妓女。那婕眼神一黯。不过,颜妈不必知道这些——
“对了,颜妈,这里有张三十万的支票,给你!”
“怎么有这么多钱?”
“公司发的奖金,收视率上升。”她已练就一身说谎不会脸红结巴的功夫。
“真是及时雨。”颜妈开心地笑说。“昨天我才跟你提说这个月又捡了两只狼狗、三只小猫,要打预防针、看医生,正愁没钱。”
“你常做好事,自然老天也帮你。”那婕微笑。
“不是老天帮我,是你。这些年要不是有你——”
“拜托,别讲这种话好不好?”
“好、好,可是你工作也别太累了,一天到晚只顾赚钱,年纪也不小了,该找个男朋友,定下来——”
“停!”那婕伸手制止她。“你不要再念我了,你自己还不是没结婚。”
“不一样。我有这些小猫小狗陪,你还年轻,而且……”
“好了,好了,算我服了你,你是老师,我说不过你,别再讲了,让我吃面吧!”那婕成功地堵住颜妈的嘴。
她埋头吃面,颜妈还不想睡,直跟她聊天——
“隔壁老王今天又找警察来闹,唉!”
那婕皱眉,“他想怎样?”
“也不能怪人家,是我们家动物真的太多、太吵,唉,如果我们能再找一块地,容纳这些流浪动物……”
“你上次不是说后山有块地要卖?”那婕问道。
“是啊,那里僻静不怕吵到人,很适合呢!地主开价五佰万,如果真能把动物们搬过去,那它们就有个又宽广、又舒适的家了。”颜妈露出梦幻般的笑容,片刻又叫口气,“只是想想,咱们也没那么多钱。”
那婕停下吃面的动作,沉思着。
没有钱?那也未必——
颜妈带着空碗走出房间后,那捷躺上床。
经过一夜的折腾,她的身体早已疲累不堪,但她的脑子却不想休息。
她想着要怎么跟地主谈买地的事,该怎么杀价、该怎么运用关靖给她的那张空白支票……
思绪纷纷扰扰,她想着想着,头有点昏昏沉沉起来。终于,她沉人梦乡。
梦中,她却没有梦到颜妈如愿拥有一座宽敞、明亮的流浪动物之家,反而梦到了多年前,那时她才刚从新闻系毕业进入T视,第一次见到他……
第二章
以优异的成绩毕业,那婕如愿进入T视。
T视是台湾前十大企业“新亿集团”旗下的公司,它不只是一家电视台,更是“新亿”跨入宽频网络的一个重要起点。凭着集团的庞大资金支援,T台俨然执掌了媒体。
当然吸引那婕的,还有它高于同业的薪资。
“她需要钱,需要很多、很多的钱……
“喂,你去董事长办公室送份文件!很急,一定请他马上签!”
现实与理想毕竟是有差距的。虽然那婕曾是学校新闻社社长,但在T台她还是个新人,除了跑些艺文活动等等的小新闻,就是负责跑腿。
二十层她还是第一次来,整层除了可容纳上百人的大会议室之外,就是董事长办公室。
秘书的座位上是空的。那婕没想太多,直接敲门进去。
办公室同样空无一人。但隐约有人声自相连的别室传来。记者的好奇天性让那婕走近……
“不要!我不要分手!”传入耳中的是女性接近歇斯底里的哭喊。“靖,求求你,不要赶我走,我不会再提什么结婚的事,我什么都不要,只要你留我在身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