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子容颔首,唇边想拉起的笑却总显得忧愁。
“我很聪明吧。”紫华从背后拿出出纸砚笔墨,得意地晃啊晃。“我问、你写,好不好?我问一点就好了,因为你一定很想赶快沐洗,可是如果我不问,我会很难过的;待会如果龙沐勋回来,一定不许我吵你,而且他又不爱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老要我猜,我会很难过的。”
哔啦地一串话,没待别人点头,紫华就跨上了平榻,跪坐在平榻上的木几前,摊开了纸、磨起了墨,而后抬头一笑。“我很吵,对不对?”
能拒绝紫华甜美的笑靥吗?柳子容边摇摇手,边走到木几边站着。
“你不上来坐吗?”
柳子容指着自己的身子,仍是没有坐上平榻。
“你叫什么名字?”紫华把笔管递予眼前蹙着眉的人。
“柳子容”。
“你的字真好看。你和龙沐勋怎么认识的?你为什么被雷风载到这来?发生了什么事?”
柳子容拿着笔,举起手腕,轻叹了声气,写道:“我并不认识龙沐勋,是和将军至市集选马才遇上他。不料,在谈话之间遇上了攻击。我只是个供将军使唤的小厮,一点武功也不会,所以他们便要马载我到这”。至此,她停顿了会,抬头看看紫华才又续笔道:“你什么都不清楚,竟还将我带至屋内,不怕危险吗?”
“因为是雷风载你回来的,所以我知道龙沐勋一定认识你。雷风那匹任性的马,就只受制于龙沐勋。”紫华有些不甚满意地嘟了下小嘴。“对了,什么将军啊?”对将军二字可得分外小心。
“李伯瞵”。尚未写完最后一笔,柳子容就听见了一声悲惨的叫声。
“天要亡我我完了,真的完了”紫华从几前跳起身来,咚咚地跳下平榻,直往门口窜去。
柳子容莫名其妙地盯着那个粉色身影突地往前跑,又突地跑回了她的面前。
“我:┅我拜托你一件事,好不好?”紫华双手合握,可怜兮兮的,随即又张大了眼。“李伯瞵旁边的小厮不是刘义忠吗?”
这下换柳子容睁大了眼──紫华认识李伯瞵?
“你不认识我,对不对?”紫华滴溜溜的大眼一转,长吐了一口气,嘴角的心窝再度若隐若现。“柳子容,你不要告诉李伯瞵你见过我,好吗?”
柳子容不解地低下身写着:“为什么”。
“因为┅┅因为┅┅因为┅┅”在柳子容的注视下,紫华仰起头嗫嚅了一会,才又与柳子容相望,仍带些稚气的脸庞闪着无辜。“因为他如果知道我和龙沐勋在一起,会宰了我。我是┅┅李伯瞵未过门的妻子。”
柳子容手中的笔自指间滑落于地,洒了十来点的墨迹。
他有未过门的妻子
脚柳子容木头玩偶似的凝住了所有表情,双目无法自紫华带着冀望的粉嫩脸颊移开。
“你要告诉他是不是?”将柳子容的沉默视为反对,紫华急得跺了下脚,手指紧张地卷住自己的长发。“我只是想出来看看,没有想到会遇到他。你真的要告诉他?”她回头看看门口,考虑是否要尽快离开。
“你回答我啊”紫华拉着柳子容的袖子,再次追问:“帮帮我好吗?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我只是想在十六岁以前,被塞入别人家时出来走走而已。他以为我到肃州的别业探望姑妈,只要你不说,他不会知道的。我现在就立即回姑妈家。你知道他生起气来,很吓人的,对不对?”
痛苦地闭上眼,柳子容只能点头。十六岁,他有个如此年轻的妻啊
“所以,求你别说,好不好?”紫华又拉了拉柳子容的袖子。
柳子容张开沉重的眼皮,看着眼前几乎焦头烂额的女孩,总是点了头。
“谢谢你,我会感谢你一辈子的。”紫华拉住了柳子容的手,眼睁湿润地发着光亮。“你真的不会说?”
柳子容滑下再无力支撑的身子,坐在平榻上无意识地一再摇着头。
“谢谢。他们快回来了,那我得快跑走了;而且我还得去支会陈大嫂、郭大妈她们。”紫华拍拍柳子容的肩。“你的脸色很不好,而且脸好像在流血,快去洗澡,免着着凉了。洗完澡再跟陈嫂拿药擦脸。我走了,你的大恩大德,我没齿难忘。”
说完,紫华一溜烟地跑到门口,细心地为柳子容带上了门。“快洗澡哦”她在门外又喊了声。
坐在床沿不甚稳定的纤弱身体,在紫华离去后,终于不支地倾覆到地面。
流不出泪,只是心痛。柳子容揪着衣襟,无力动弹。
“呕”──身上腐泥体味飘至鼻尖,一阵作呕的感觉自脾胃间冲出。她难受地压住喉咙,想止住喉间的灼热感。
勉强撑起自己卧在地上的身子,柳子容拖着步伐走向屏风后的木桶边。伸手入热气氤氲的桶子间,手被仍然烧烫的水烫痛了下。
搓洗着双手,直到心腹间的呕吐感再次传来,她才忆起什么地抽回自己干净的手,白牙间抽起了系着一丸药草的丝线。
“咳、咳、咳。”一如往常,因敏感的喉头被过度地刺激,她猛咳着。
伸手打开了腰间的衣带,任身上衣物全散了开来,她挑开那束着胸口的长布巾,已浸淫的白布巾在胸前勒出了几道红色痕迹。方才不觉得痛,直到解开了布巾,才有麻痒的感觉。
对于李伯瞵,原以为只是挂心多了些、爱恋多了些;直到听见了紫华的话,才知道自己所有的悲喜竟全都系在他身上了啊
无力地任衣服全落了地,却听见了东西坠地的声响。柳子容低下头,看着那只胭脂盒在地上滚动着,眼泪却全不期然地涌出了眼眶。
怎么这么爱哭泣,一点都不似紫华的潇脱自在。她厌恶地使劲擦去额上的泪水,却是惹出了更多的眼泪。一个根本没有资格为李伯瞵未来婚姻感伤的人,竟坐在这里为他伤心落泪。
低下身,拾起胭脂盒放在一旁的干净衣物上,她张着流泪不止的眼,进了雾气迷蒙的木桶间。松开发髻,已变长的发披了一肩,再缓缓地沉下身将头颈沉入水间,让热水漫没了她整个人。
她屏住呼吸,在水中紧紧地闭着眼,握成拳的掌心抵着木桶的边缘。
沉静的空气间,门不期然地被推开,又碰然地甩上。
“你的伤口在哪?”李伯瞵命令的吼声乍现在房内。
他和龙沐勋才入门,仆役就说柳子容的脸流了些血。怕这个不谙马性的家伙真被马摔出了什么伤,他匆匆结束与龙沐勋的对话,想赶来了解一下情况;否则,柳子容也是个标准不出声的闷葫芦。
“你在洗澡吗?”见屏风后有个浸在木桶中的人影,他又靠近了屏风一些。
不此时已来不及反应的柳子容,在慌乱间忘了自己仍埋首于水中,忽地抬起了头、张开了眼,又吸了一口气,灌入了一大口的水。
猛烈的呛意窜入鼻腔,她剧烈地喘息着。趴在木桶边缘,挥着自己的鼻尖,她不敢咳出声来,不敢拨落眼睫间的水。她刚出身子想拿起桶边的衣服遮住自己,然而身子的赤裸让她不敢过分伸长手臂,怕就在自己起身的一瞬间,李伯瞵也恰好走了进来。于是,衣服就这么搁在屏风边的地上。
不能让李伯瞵看到她。
柳子容焦急地看半透明屏风外那个伫立的高大身影。天保他不会进来可是怎么阻止?在他面前,她不能说话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