脑组织缺氧——
她会死!
她丰美的双颊早已瘦削,那些插在她手腕的管线持续地注入她生存所需要的养分。
“你不爱吃固体的东西,这下连喝了十天的葡萄糖,已经够了吧,为什么不睁开眼睛?”
米达夫为她拉了拉被子,盖住她瘦削的肩。
“刚才念给你听的读者来信,你都听到了吗?这么多人期待着你醒来。你会好的。”
米达夫触着她冰凉的脸颊,轻声地说。
她依然沉默以对。
米达夫痛苦地偏开头,心凉地看着那些心电仪器的蓝色光波在荧幕上跳动。
谁说机器无情呢!这些机器帮他证实了靖雅仍活着的讯息,它们是最有情的支持着,支持着他不至崩溃。
男儿有泪不轻弹,他却几度在夜里醒来发现自己一脸的湿润。
往事还那么清晰地出现在他梦中,她却已经不再是他神气活现的美丽妻子!
米达夫握着她的手,娓娓地诉说着往事:
“还记得两年前,我们刚结婚的时候吗……。”
* * *
十七个月前
“我很好,这里天气不错啊!不会热得黏答答的,而且空气也很好。妈,你什么时候有空来啊?”
巫靖雅手拿听筒,看着厨房后面的绿色小菜圃。
这女人讲电话的嗓门还真大!
米达夫走进厨房,看着他新婚的妻子高坐在餐桌上啃着苹果。
让妈妈看到,又有话说了!妈妈已经够不谅解他的婚姻了。
他走到巫靖雅身后,在她颊边印了个吻,顺手把她抱下了桌子。
“我要看后院的番茄!”
巫靖雅抗议了一声,脚一踩又坐上桌子,继续说她的电话:
“对啊!米达夫回来了。嗯,你几个月后才能来啊?”
听到母亲的回答,巫靖雅嘟了嘟嘴唇,而后小心翼翼地问道:
“爸还生气吗?他还是不愿意接我的电话耶!”
米达夫关上了厨房的门,专注地听着巫靖雅说话。他的确不该趁她意识不清醒时拐她结婚。然则,他怎能任由他心爱的女人嫁给别的男人!
“我知道我太莽撞了,我也没想到米达夫会下这种杀手锏,啊!”巫靖雅弯下身,用力地拧了下米达夫的臂膀。
这男人把她的生活全部搞乱了!虽然是一种甜蜜的混乱状况,但是本质还是混乱。
他的视线与她交缠,拉住了她的手,轻轻舔吻着她柔软的掌心,看着她猫般的水眸又泛起那种激情的氤氲。
“呃——妈——我没听清楚你说什么。”她抽回自己的手,用脚踢开他让人分神的身体。“什么?!爸今天晚上要跟冉浚中说我结婚的事?”
米达夫交插着双臂,若有所思地望着她一脸的不安。他知道自己让她陷入一团麻烦的泥淖中。上次回台湾时,他看过不少关于冉浚中的报导。
那种男人绝不是愿意吃亏的软柿子,他最常被冠上的形容词是——喜怒无常、冷血无情。从来只有他欺人的份,没有人能够和他对峙而占上风的。
“冉浚中不会难过的啦!他原本就是想跟巫氏企业联盟而不是为了跟我结婚。你跟爸说……要他把原来打算给我那一些股份都拨给冉浚中吧。”巫靖雅咬了下唇,吐了口大气:
“对不起,妈。爸一定向你找了不少麻烦,你今天就来美国好了,免得二妈冷言冷语地听了讨厌,我是个坏女儿……。”
巫靖雅的声音破碎,她用力地眨着眼,却连看也不看他一眼。她伸手指指后门,要他帮忙打开——她不想让他看到自己的难过。
米达夫起身揽住她的肩膀。她的脆弱现在由他来补强。他附耳在她耳畔说道:
“跟妈妈说,我们一个月后回台湾补办婚礼。至于补偿冉浚中方面,请爸爸尽量商量,我会全力支持的。”
巫靖雅把脸靠在他宽厚的肩上,心里酸酸楚楚的。
“妈,我和米达夫一个月后会回台湾补办婚礼。如果冉浚中狮子大开口的话,还是给他吧。他性格再怪癖,总是我先对不起人家的。因为退婚而引起的亏损我会负责的。好,我知道了,妈再见。”
巫靖雅挂上电话,伸手揽住他的腰,把脸埋入他的胸前——
“我对不起妈!我一声不吭地嫁给你,她却得在台湾替我扛起所有责任,我们两个星期后就回台湾好吗?”
“当初怎么会想嫁给冉浚中?”
米达夫抱紧她,轻轻拍抚着她的背部。
“懒了、倦了、觉得生活无趣了。结婚干嘛需要那么多理由!”
“你原本可以稳坐大宇少奶奶地位的。”他顺口提了句。
“当书店老板娘比较有气质,钱闻起来也比较香!”她抬起头朝他皱了皱鼻子,然后给了他一个大大的吻。“我爱你!”
“我也爱你。”他的回应将两人的呼吸加温至火热。
长吻之后,巫靖雅抬起头,用食指划过他的宽额、他的单眼皮、他细致的高鼻,最后停留在他的唇上。
“其实有好多事,我们都还不曾分享过。你不清楚我为什么订婚,却自作主张地拐我进了礼堂。我知道你双亲都住在美国,却在踏上你家门、看见你母亲穿着和服时,才知道你母亲是日本人。我们俩这场恋爱谈得可真盲目,盲目到世界只剩下我们两人!只是,我们对彼此又了解了多少呢?”
“没有人可以真正了解另一个个体。理解并接受对方,才是感情成熟的表现。”米达夫凝视着她脸上少见的忧愁,轻啄着她的眉心——
“我们从认识到结婚只花了两个月的时间,我却觉得自己一定会守着你一辈子。认识时间的长短与心灵是否相契合,没有必然的关系。别担那些无谓的心了,我们有一辈子的时间可以做沟通,担心什么呢?”
米达夫拉起她的手,推开厨房后门,两人就在木头台阶上并肩坐下。
“你看过‘THEMISSINGPIECE’这本书吗?谢尔·希尔弗斯坦写的,中文译成‘失落的一角’。”巫靖雅突然问道。
“看过。是说一个缺了一角的圆,四处寻找它失落的那一角。一本图画书,对吗?这和我们有关吗?”
“那个缺了一角的圆原先因为缺了一角,所以滚动得不快,因而可以闻闻花香、和小虫们说说话。但是当它找到它命定的那一角时,却因为合成了一个圆,所以圆滑地滚得其决无比。”
巫靖雅撩起一绺发,头一偏,靠上他的肩——
“我们的婚姻或许是缘了一个男大当婚、女大当嫁的圆,但当我们成就了这个圆时,我们是否错失了许多东西?婚姻,不单是两个人的世界。我的自由率性看在别人眼里可能是放荡不羁。”
她鼓了鼓腮帮子,觉得很无力。撇去她在台湾的订婚混乱之外,米达夫的妈妈也从未正眼瞧过她一眼。
“妈妈只是没法接受我突然结婚的事实。时间久了,就没事了。”
他安慰着她,没有开口说出他的不乐观。
母亲的观念保守,一直希望他娶个温柔贤淑的小女人,他却偏偏被巫靖雅这样的自由作风所吸引。
“原来你也挺鸵鸟的。”
巫靖雅身子一斜,躺到他的大腿上,拔了一根草放到嘴里。
“咻!”数声口哨声在白色篱笆外吹起,骑单车经过的几名少年,显然对巫靖雅短裤下的长腿很满意。
“我们进去。”米达夫变了脸色,狠狠地瞪着那些少年的背影。
“随他们看,看一看又不会少块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