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实在挺好奇这样的女子怎会得到皇兄的宠幸……甚至极有可能为了她放弃王位。
“嘎!”他骇了一跳,发现她的脸被人挤压成猪形,滑腻温香的心手推开他的脸。不知何时,为了闻她身上的香气,离得她十分亲近,被她给推开来。
“离我远点。”无盐斥道。“全身都是汗臭味。”
他眨了眨眼。瞪着她。“皇兄会喜欢你……简直是他瞎了眼。”
无盐懒得理会他了。胡宅位于雕版铺子的后方,不算寒怆,但远远不及长安冯府。
那小伙子走到一间不大的房间,敲了敲便推门而入。
“胡公子,有位冯十二姑娘拜访……”话还没说完,就闻暴喝。
“谁准你进来了?”暴喝中有抹惊惶,小伙子瞠目,见到木版迎面飞来,他闪身一躲。可顾不了后头的姑娘了。
“这是待客之道吗?”龙天赢不悦道,立于无盐身前轻易捉住那块木版。
“冯十二!”胡伯敏面容发青。
整间雕版房相当凌乱,墙上悬挂一排雕刻刀,很眼熟,是当日无盐雕版房里所有的雕刀,角落是各罐颜料.面墙的桌上是一块块分解的木板。而她的那张草图发皱的躺在桌角,显然被人前后研究过多次。
“为什么?”无盐喃问。
“十二姑娘……”胡伯敏的脸色像是数日未眠,青胡生于下巴,甚至从他身上发出一股异味。
“你是雕版师傅,不是吗?”她痛心道:“我真以为你……是个好的雕版师傅。”就算拿到了他的彩版画册,仍然抱定只是巧合,即使上头的图案与她的草图雷同,她依旧倾向于相信他。好不容易。她遇上了一个可以分享版画经验的同行,而他却做了这种事!
“我……”胡伯敏神色闪过多种,最后试图挤出扭曲约笑意。“你是雕版奇才,怎么明白我这种小小雕版师曾做过的挣扎?从小,我就喜欢雕版,付出的心力必定胜你数倍,但无论如何多努力,也只能当个雕版插画的小师傅,我钻研雕版,但却从未想过版画之中也有彩版,我胜人能雕能昼,却依旧还是个小雕版师,但你不同。”他的双目通红却炯炯发亮,急步上前。
“你不一样。你的巧思令我折服令我妒忌,我们同样是雕版师傅,却拥有不同的机运。但你要想到,你是天才,却也是不折不扣的女性,成就终究有限,倘若你的夫婿也是个雕版师傅,那结果会不同。你我的名字会流传在版画史上。”他伸手欲执她的心手,却遭她避了开。
“我们?”她皱起眉。
“你年逾二十了。不是吗?纵然再有成就,一名女子最终还是须要丈夫,而你已非清白之身了吧?”他眼里闪着狂热,是对版画的狂热。他注意过那姓龙的男人看她的眼神,难以置信的独占欲,她要还有清白,那就见鬼了!
“我的人是给了龙天运。”无盐忽然微笑。“不论我是不是嫁给一名雕版师,都无损我雕版的能力。胡公子,我不是来兴师问罪.只是无法明白你的所作所为.如果你愿意,你大可来讨教,我愿倾囊相授,纵是你自个儿开派别.我也不在乎。如今,说这些都是白费了。我只想告诉你.过不久。你会从版画界消失,没有胡派没有胡伯敏这号雕版师。”
“你要报复我?”他抽气。“明明有好处的,为什么你不肯?你要愿意,你也可以再同那姓龙的藕断丝连,你可以让我戴绿帽子,只要你我同心在版画之上,你可以保有你的情人。也能在版画大放异彩,何乐而不为?我会画会雕,远胜任何雕版师傅,我可以画,你可以雕,这有什么不对?”这是最好的组合了。她不懂吗?无盐依旧是笑,从地上拾起他新出炉的画册。她直视他。
“我从没说过我只会雕。冯十二会雕会画,”她看着胡伯敏愀然变色,平静道:“还会印。我的作品由我雕、由我画由我印,我不需要任何人来辅助我。我没打算毁掉你,但如果你再仿我的手法,迟早你会成为一个什么都雕不起的雕版师。”
胡伯敏心中默然。
“你的作品我看过了,”她摊开来对着他,确定他的眼停在她的版画上,才锵铿有力地说道:“粗糙凌乱,没有美感,甚至连精细都谈不上,现在你的版画是新奇,过了一段时日会成为劣品。”事实上唯一可看的首幅山水画,初看时确实很生气,现在却觉他相当的愚蠢,蠢到不愿再气。
“我……”他被无盐的话刺痛了。他缩了缩肩,沮道:“我……再怎么分版,还是分不出那种感觉……”他小声的说道。
“那是当然。你只拣现成,不走我曾走过的路。如果你真喜欢版画,那就请不要污蔑它。”
“你……你懂什么?”他恼羞成怒。
无盐轻哼了一声,神态是全然的认真。“你曾问过我,我雕刻的器具有哪些,我尚未回答完。”她的十指并伸面向于他。再道:
“良工,手指皆工具,指肉捺印者别指甲。指尖有别于拇指,除用刷子外.指肉捺印会有柔和之效,指甲则挺硬,色彩亦是深浅不均,由此别出各种色调与阴阳向背.淡淡浓浓、篇篇神彩、疏疏密密由此而生。我之所提只是其一,是我多年来尝试下的成果,你可以思考,但不必全仿.仿之则失真。版画的世界不会只限于此。你好自为之吧。”
他诧然。“十二姑娘……”
“我只能言尽于此了。”无盐摇首:“再多的,只能由你自个儿领悟学习了,怜儿,咱们走吧。”她不待胡伯敏说话,先行离开胡府。
“如果是我,我会要他得到报应。”龙天嬴追上她,说出自个儿的看法。他的说法还含蓄了些呢,要谁敢偷他最珍贵的东西,他会要对方求生求死皆不能。
无盐不耐地揪了他一眼。“可惜我不是你,十二皇爷。你尽管去报复吧,报复每个对你不利的人,我只庆幸遇上的不是你,而是龙天运。”她上了马车,龙天赢愣了会,见钟怜悄悄掩嘴笑着,他忙跳上了马车。
“你庆幸?我倒为皇兄感到可怜呢!”经此一回,要他痛下杀手也下不了了。
也罢!宫中尚有康王顶着,就算皇兄不能当皇帝又如何呢?
金壁皇朝没了皇兄,江山依旧未变,既是如此又何必执着?龙天赢的目光调至无盐不出色的容貌上。坦白说,他所遇过的女子真的没有像她一样,多半是等着他,将全副心思搁在他上头的温驯女子,他感到满足而理所当然。
如今,并不是说他认同了她,而是……有点感到新鲜吧!
无盐女得帝而毁之……他想,他懂其中的含意了。
“但,我还是同情皇兄。”他喃喃道,接受了无盐女飘来的一记白眼。
* * *
半夜时分。
一名男子悄悄地行运到雕版房外。
他的眉头深锁,轻步移至主房窗畔,侧耳倾听里头轻浅的呼吸声。
他的面容痛苦而犹豫,随即咬牙轻推雕版房门。
通常,这个时刻他的主子在睡,而冯无盐则习惯地到雕版房雕刻。
房门一开。
他的目光立即锁住中央紧闭的房门。他相当了解她的习性.有时怕吵醒了他的主子,所以阁上二者之间相连的门。他的眼又调至背对他的女子身上。
她身着绢衣,披着龙天运的外衣,一头长发随意扎了起来。有时,他会守在门外,听着里头一刀一刀雕刻的声音。她喜欢自言自语,喃着不着迸际的话,更有时.他的主子会从主房过来,只是静静地坐在那儿陪着她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