子安眉心一拧,忧心地道:“上战场。在翻阳湖畔。”
他颔首道:“同陈友谅军队?”
“嗯。你想,大人会不会也带支该死……不,我是说带支丑陋的箭回来。”
宋子坚没有遗漏子安害怕的表情,他昏睡的这几天,发生了什么事?
“这我就不敢保证了,说不定他会落水也不一定。”他试探地说。
子安拍拍胸脯:“还好。”
“什么还好?”他不解。
“我问过大人了,他说他会游泳。”
宋子坚不由得笑道:“你怎么连这种事也问?”
子安粉脸通红:“大人说我侮辱他,他说他不会下水的。”
宋子坚摇头笑道:“他还是一样,该死的有自信。”他真想看邵无择失去控制的模样,从他们相识以来,邵无择总是那么冷静自持,有时,真恨不得抹掉他自信而又一成不变的表情。
“大哥?”子安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
“怎么?”
“你为什么离开子安?”她终于问出口了。她知道她该等大哥体力恢复后再问他,可是这阵子,她都快被这些问题逼疯了。
宋子坚叹口气,该来的总是要来,时间过得好快,五年了,他离家已整整五个年头。
“子安,大哥不是有意如此的。”他长叹道。
“那你为何连只言片语也不留?大哥是不是在责怪子安?”她颤声道。
“没有,你为何这么想?”宋子坚惊讶道。
“因为我害死了爹。”子安低泣道。
宋子坚抓住子安的肩膀,满脸讶异:“你怎么会这么想?害死爹的人不是你。”
他顿时觉得全身疲累。他靠回床头,长叹道:“害死爹的人是大哥。”他用手支着额头,觉得很疲倦。
子安摇头,睁大双眼:“不是的。若不是我跑出去,也不会这样。”她开始哭泣,“都是我不好,都是我……”
“子安。”宋子坚柔声道,轻抚子安的头顶,“不是你的错,大哥从没这样想过,爹更不会如此。”
“真的?”子安噙泪道,“那为何你们都离开我?丢下子安一个人,孤零零的。”
“大哥没有脸再见你。我不知该如何面对你清醒后一连串的问题,所以,大哥选择了离开,就像懦夫一样。”他嘲讽道。
“我不懂。”子安疑惑地道。
“你还记得你大病了一场吗?”见子安点头后,宋子坚开始从头细说,“律法规定:蒙古、色目人若因争论或趁醉杀汉人、南人,仅处罚金,或命其出征,可以免死;但汉人、南人杀蒙古人、色目人则要处死刑,绝不宽贷。更何况,我杀的又是甲主(蒙古人为统治汉人、南人,立里甲之制,二十家为一甲,以蒙古人为甲主)。”他苦笑道。
“原本我想伏首报官,但被爹阻止,他说等你病好后再到府衙,不想你醒来,却发现我和你已天人永隔。可是官府那儿已在调查,不可能瞒得了多久。你生病的第三天,我一觉醒来,即已不见爹的踪影。我不疑有他,以为爹采药去了,我煎好药草,送到你房里,准备喂你喝下,却发现你枕畔留有一封信。”
他抚着眉头,往事不曾消退,且历历在目,平添的是他更多的自责。
“我疑惑地打开信,是爹留下的。他说不忍见我弱冠之年,断赴黄泉,反正官府至今仍查不出是谁,他至官府自首,也不会有人怀疑,而他自忖行将就木,日薄西山,死不足惜。”
他的双眼已被水气掩盖,而子安则痛哭失声,双手紧握着衣服。
宋子坚重重地叹口气:“我立刻奔至官府,心里想着,或许还来得及救爹一命。可是太迟了,我到的时候,爹已被问斩,官衙是立即处决了爹,根本没受审。我像游魂似的回到家,坐在你床前,看着你,不晓得要如何面对你清醒后一连串的疑问,不晓得要怎么告诉你,你最敬爱的大哥害死了——爹。”
“所以,你就抛下我?”她已泣不成声。
他疲惫地点点头:“我临走前托鲁大婶照顾你。”
“如果不是你受伤,你打算一辈子不见我?”她痛心地道。
为了这份微薄的希望,她根本不敢离开,深怕大哥回来找不到她。天知道事情发生后,多少个午夜,她做噩梦醒来,面对的是黑暗而又空洞的屋子!到后来,她都不敢熄灯睡觉。
“不。”他正声道,“这五年来,我有回去看过你几次,可是不敢见你,怕你会怪大哥。”
子安一边哭一边摇头:“我不会,永远不会。你的不告而别让我以为你在惩罚我。”
“子安。”他不可思议地道,“这不是你的错!你怎么会这么想?”
“可是,若不是我——”
“子安。”宋子坚厉声道,“我说过不是你的错,听到没?”他握着她的肩。
她点点头,拭去泪珠:“那你也得答应我,不许自责。”知道来龙去脉后,多年来积在心头的重担已卸了下来。
“这是两回事——”
“你答应我。”她打断他的话。
“好,我答应。”他笑道,“我差点忘了你有多固执,像头驴似的。”
“什么嘛!”她破涕为笑,“我才不是。”
宋子坚笑着躺回床上,说完这些话,耗掉他不少体力。
“你每天来回奔波看我,很累吧!”宋子坚闭眼道。
“我住在这儿。”她回答,一边擦干泪水,她最近好像要把五年来的泪水都哭干似的。
“无择让你留下的?”他疲倦地打个呵欠。
“嗯,我和邵大人定亲了,不过——”
“什么?”宋子坚大吼一声,又从床上坐起,这猛地一动,让他开始咳嗽。
子安被他吓了一跳,差点跌下床:“大哥,你吓死人啊?”她拍着他的背。
他紧抓住她的手,子安痛呼出声,他握到刚刚烫伤的地方,宋子坚连忙松手。
“怎么了?”他紧张地道,急忙撩起她的袖子。
“没事,方才不小心烫着了。”她摇头。
他这才松口气,倏地想起刚才的话,“你和无择定亲了?”他大声问。
“大哥,你说话非得用吼的吗?”她不悦地道。
“回答我的话。”宋子坚没心情讨论他的脾气。
“我是和邵大人定亲了!而且,是你自己交代邵大人的,你忘了吗?”她甩甩发疼的左手,不懂他为何这么激动。
“对喔!我差点忘了。”他虚弱地躺好,这个消息把他仅剩的力量都消耗殆尽。
他早该知道除了这个原因,邵无择是不可能做出这种决定,毕竟邵天择已答应他要好好照顾子安。他刚刚只是太惊讶了,所以才会大吼大叫。
他开始露出窃笑,因为他想到邵无择变成他的“妹夫”,这让他躺在床上昏迷七天的所有不适,都变得可以忍受,他真想听邵无择叫他一声“大舅子”。
“大人说,等大哥醒后,这婚约就可以取消了。”子安又道。其实,她现在也不是真的那么讨厌和邵无择成婚,她只是希望那是出自于他的真心。天呀!她愈来愈不害臊了。
“什么?”宋子坚咆哮一声,又从床上坐起。
“大哥,你一定要这样嘶吼吗?”子安又被吓了一跳,开始怀疑高烧烧坏了他的脑袋。
宋子坚拉下子安探在他额上的手:“无择是什么意思?”难道他不知道这对子安的名声不好。
“大人只是不想我有被逼的感觉。”她皱眉道,“你和大人在一起这么久了,难道不懂他的为人?你的吼叫都快把我的耳膜震破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