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让钟威送你回去,小忆去叫你哥哥,”
临轩吩咐钟忆。安雅按住钟忆,急着说:
“不必了。我叫出租车就可以了。千万别再打扰你们了。”
“你胡说什么?”钟忆不理她,径自上楼去叫钟威。
安雅略嫌紧张不安的等着。
“下次什么时候回来?”秋华好意地问:“就住到家里来,不要一个人住到外头去了。”
安雅有点受宠若惊,嗫嚅地说不出话来。半晌,钟威下来了,换上轻便的休闲服,想是休息了。安雅更加不安,觉得自己似乎太打扰人家了。
“走啦?”钟威拿着钥匙询问。
“安雅,自己好好照顾自己。顺便替我问候你姑妈,还有徐浩一家人。你们的好消息别忘了通知我!”
安雅轻轻地垂下眼睑,不置可否。钟威在一旁等着,闻言,很特别地看她一眼。
“钟伯伯,谢谢你,无论如何。谢谢你每年都到慈恩寺去。”安雅是个是非恩怨分明的人,别人的心情她绝不会忘记的。
钟临轩微愕然,轻咳了两声,意图略过,便说:
“早点回去吧!”
于是送她到门口,钟威到车房把车子开了出来,安雅有些不舍地握了握钟忆的手,说:
“记得我的话,我会祝福你的。”语毕,在她颊上印上一吻。便坐上车子,临行,她向钟氏夫妇挥了挥手,说了声“再见”,钟威便启动车子,往前行去。
***
钟威一直不说话,沉稳地开着车子,一副心事重重的模样。
“不好意思,这么晚了还麻烦你。”安雅勉强挤出这话,企图打破双方的缄默。
“上回你送我一程;这一趟我回送你一程,算是扯平了。”
他平平地说,没有什么特别的情绪,在安雅,却起了莫大的作用。她想起那一次的风雪,其实只是很平常的懈逅,可是她总是放在心上,千想万想的,一直到如今……但他提起,却若无其事一般的。安雅有种受挫的心情,于是不再说话,把眼光移向窗外,雨,已然飘了下来。
“纽约这时下不下雪?”他问,有点突兀的。
“应该还没吧?!除非例外的有什么寒流。这个时候虽没有雪,景色却最美。树木都变了颜色,有黄、橙、红,各种色彩,山变得色彩丰富,简直像仙境。”
“我还是喜欢雪。”他回头看她一眼。
“也许是因为台湾不下雪吧?”她答。
“也许是,也许不是。”钟威的口吻很奇怪,突然问她:“几时再回来?”
“应该说‘来’!不是回来。我的来处是美国,若说回去也只能说美国。”她有点落寞地说。
“好吧,几时再来?”他微微一笑,对她的吹毛求疵有些忍俊不住。
“不知道。也许不再来了。”她直言说了?“这里没有我非来不可的理由,我来了,只是多余的。”
“怎么这么说呢?钟忆、中恒不都是你的朋友吗?”钟威咬了一下嘴唇。“还有,我也该算吧?”并不是很肯定。
安雅沉吟许久,才说:
“钟忆和中恒也许是;而你,我不知道。”
钟威震动了一下,方向盘也晃了一下,他苦笑着:
“为什么你会不知道?”
“怎么说呢?我始终不认识你,觉得你神秘莫测。我们在纽约虽然见过面,但是那个你和现在的你完全不同,我感觉是两个人--甚至此刻的你和方才在钟家的你也不同。你说,我到底认识的是哪一个你呢?我又怎么能把你归类为朋友呢?”
“我是这么复杂难懂的吗?”钟威掉头问她,企图寻找她的目光。
“你是的。”安雅笃定地回答,“而且,无法掌握。”
“这就是你对我的全部印象?”
“不是全部。只是部分而已。你深沉、寡言、机智过人、神秘难测,但是,不可否认的,我很好奇,好奇的想知道你的一切。”她侃侃道出,心想,反正明天我就在千万里之外了。
他等着她说下去,而安雅却敏感地打住了。不行的,余安雅,你得保留着一些自尊与骄傲回去,千万不要全盘皆输了。
“说下去啊!”钟威的双眼之中蓄着某种冒险的火焰:“我竟不知道你的脑里对我存有这么多意见。”
安雅反而噤口了,她不要自己像一个手足无措的小丫头受挫地回到美国,余振豪的女儿得昂起头,来去自如!她告诉自己。
“你不说了。为什么?对我,你似乎一直有某种防心。我真是那么可怕吗?”钟威自我调侃。
“这才是我想问你的话。”安雅有些挑衅地回答:“你今晚临阵脱逃,耍了我一记,我才觉得你很保护自己。”
钟威一怔,有点困窘,辩解说:
“我根本不会唱歌,你叫我当场出丑,岂不是太残忍了?”他顾左右而言他:“你的歌唱得太好了。没有人能在那样的歌声之后再添什么了。”他停了半晌,居然问她:“徐子襄是个什么样的人?”
安雅登时楞住了,不过一瞬间,她狡黠地反问:
“你不是调查过了,应该很清楚啊!”
“廿七岁,高大英俊,温和谦恭,努力上进,柏克莱的优等生,徐浩的骄傲!”他调侃的说着:“不过,对你而言,他应该有别的诠释,比如说,余安雅的守护者兼崇拜者。”
“哈!瞧你说得那么流畅,我倒发觉你有个绝佳的语言才能。”
“不要逃避我的问话、他对你的意义就像今晚你唱的那首歌吗?”钟威似乎很郑重其事。
“你想知道?你不是都调查过了吗?”安雅忽然有些生气,觉得自己似乎处在被质询的立场--而最要命的是,她和子襄的感情几乎不堪质询。
“征信社只能看表象,无法洞悉他人内心的奥秘。”钟威回答,“安雅,我是真的关心你。”
“那么,你是想要什么样的答案?你希望听到什么样的答案?”她直视他,有某种涉险的心情。
“我只想要真实的答案。”他回视她。车子滑进了她所居住的巷道,慢慢地停了下来。
钟乌伊拉起了手煞车,熄掉了火,在静谧与黑暗之中等待她的答案。
“知道了之后呢?”她轻轻的声音在寂静的夜晚中分外清晰,而且有些颤抖。
“只有祝福。”他稳定清晰地回答。
“无论什么答案?”她侧脸的线条很美,在街灯的照耀下,眼睛跳动着两簇冒险的火焰。
“嗯!”他喘着气息,重重地点头。
“那你没有必要知道!”安雅霍然瞪视着他:“对一个根本没有勇气面对自己感情的人,我没有必要告诉他任何答案。这件事毫无意义可言!!”她说完话,毫不犹豫的下车。
钟威下意识的反应是开了车门,火速地挡住她的路,他的声音压抑着极度的痛苦。
“如果还有别种选择呢?你愿不愿意告诉我真正的答案?”
她仰起头,瞪着他,眼睛迅速蓄满了泪,再也没有任何顾忌与芥蒂,她缓缓说道:
“对徐子襄,我只有‘昨日重现’中的情怀;那道亮光绝不是他,但是我没有亮光,也没有希望,只有永远的孤独与黑暗。”她打从心底产生了颤抖与害怕,小小的身子颤抖不已,钟威在瞬间的内心挣扎之后,叹口气,揽住了她。安雅瑟缩在钟威的怀里,她低声的说着:“你那么难测、你那么遥远、那么神秘、那么难解,我怎么可能有希望?怎么可能有亮光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