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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完了完了,他在这里偷听多久了?有没有久到将她对着牡丹花的自言自语全给听得仔细?!

  簪笄的小冠下仍有几丝黑发不听话地鬈垂在梅二当家的脸上,与梅舒城不同,他的打扮一眼便能让人明白他是梅庄当家之一,从头顶的玉笄、银冠、流苏系绳全是数一数二的高档货,金紫御仙花锦袍、十指上的指环,其余被栏杆遮住的部分也绝不会逊色于她现在所看到的……这男人是将梅庄值钱的玩意儿全往身上挂了是不?

  "呃……您清醒了?"记得曾听梅舒城说过,梅家其余兄弟都是睡到属于自己的季节才会醒来。

  "嗯哼,你没瞧见西阁那边的牡丹已经开始凋谢了吗?春去夏来,是该醒了。"梅二优雅地打了个哈欠,仍美感十足。

  他手上金光闪闪b的指环混着日芒,刺得步奷奷的眼有些疼。

  坐在梅二当家身旁,还有个男人趴在石桌上,看来正在休憩。

  "那是?"步奷奷指着石桌边的人。

  "梅家小三。拖他一块出来赏今年的最后一抹春色。"

  "梅三当家。"步奷奷不确定昏死的男人有没有听到,仍朝他招呼道。

  梅家小三一根手指意思意思地动了动,算是给她回应。

  "你是琅嬛阁步老的女儿不是吗?我们曾有数面之缘。"

  "梅二当家真好的记性,琅嬛阁向来承蒙您的照顾了。"步奷奷面对店内第一大主顾,态度和对待梅舒城可算是天差地别。

  "照顾琅嬛阁的人不是我,是你方才又是取笑、又是数落、又是红着脸在思念的'梅舒城'。"梅二当家好笑地看着她一脸懊恼的表情,续道:"我上琅嬛阁采买的东西全是替我大哥添的,他呀,要是没我们这几个小弟替他张罗一切,怕他身上那套补丁旧衫还得穿上三十年哩。"省钱省到无法无天了。

  "果然。"步奷奷颔首道。

  "果然?"梅家小二扬起眉。

  "从花厅到他的白玉算盘,我就知道二当家您的心思了。难怪您宁可背负他口中'败家'的恶名也要砸下大把银子,只因为你们想疼这个不懂得爱惜自己的笨大哥,是吧。"

  梅家小二笑了,"没见过世上有哪个人像他这样挣钱给别人花用,却如此吝啬善待自己,要不是我们三兄弟坚持,他很可能还会住在柴房里。"

  知道梅家小二是在说笑逗她,步奷奷却无法发笑。"这是个很心酸的笑话。"

  "会吗?我还以为挺有趣的。"他最爱拿这件事糗他大哥了。

  "因为他真的想这么做。"

  笑意在梅家小二脸上敛去,徒剩轻叹。"是呀,多亏我们三兄弟一人一边把他架出柴房。"

  "他想让你们过得好,即使自己过得不好,也要你们过得很好……"

  "和他一样,我们也希望他过得好,把童年缺少的一切全给加倍补回来。"梅家小三仍是没动,只有飘飘渺渺的声音传来,轻浅而坚定。

  梅家小二接续道:"所以,只要是我大哥需要的东西,我都会替他找来,而且定是全城最好的,千金万两在所不惜。"

  "好个兄弟情深。"说得她都想替他们掬一把眼泪。

  "其中也包括你。"

  "咦?"她听错了吗?步奷奷掏掏耳,虚心请教,"二当家,您刚才说了什么吗?"

  "我是说,包括你这个我大哥想要的女人。"他梅家小二虽然甫睡醒,却早从梅家众奴口中听到这回牡丹花季里发生的风花雪月,并且和其他兄弟达成共识──大哥喜欢步奷奷,那么他们会用尽手段替他掳获佳人!

  "什么?!"

  "你别想走出梅庄一步……"梅家小三又发言了,向来温文的他竟然一出口就是威胁。

  "你们是一窝土匪呀?!"步奷奷此时才发现自己踏进了土匪窝。

  "不,我们是比土匪还要黑的奸商,要你进得来,出不去。"

  "我若要走,你们谁也拦不住。"

  "只要我大哥不放行,你绝绝对对走不了──"

  言犹在耳,数日之后,步奷奷还是离开了梅庄,而且是教人给赶了出来。那个胆敢将众人心目中认定的梅庄大夫人给轰出庄门的家伙,就是梅舒城。

  步奷奷来时只有一个小包袱,去时也没多些什么──除了一个偷窃的罪名之外。她在梅庄所有人的错愕中,抬头挺胸地走出大门。

  花开花落二十日,那一天,正是春的尽头。

  第九章

  "奷奷、奷奷呀。"步老爹在女儿的闺房门外又敲又喊。

  "爹,我没心思安慰你,你自己取条手巾到墙角去哭好吗?"门内传来超无情的回应,完全不似一个孝顺女儿该有的行为。

  "不是的,爹是来瞧瞧你的情况。"

  "我好的很。"声音闷闷懒懒地答道,"只是在思索接下来该怎么样,让我静静好吗?"

  "那……我等会儿再来唤你用膳。"

  "好。"

  直到步老爹走远了,步奷奷才松开被她咬得死紧的衾被,即使眼泪爬满双颊,她的嗓音还能维持不颤不抖,也才能瞒过步家老爹的担心。

  事实上她一点都不好!

  让人诬赖偷花,远远不及梅舒城那时一句"是你做的?"来得伤人。

  他说他对梅庄的所有人拥有绝对的信任──那么就代表她这个非梅庄人的嫌疑最大罗?!

  他说没有人像她一样那么了解失窃的"都胜"对他而言有多么重要,而她又接连数日频繁顾盼着都胜开花──那么,难道她就非得应了当初那番玩笑话,当真干起偷儿的勾当?!

  在看梅庄园子里哪株牡丹最值钱,到时我艺成下山好偷挖几株走。

  他没有直接指明她的罪,却用着更过分的方式在伤害她──

  他对她,没有信任。

  他知道她不会为自己辩解,"信任"这种东西不是多说一、两句便能建立起来,她不辩解是因为她认定自己的清白,而他若信任她就该相信她,无论她是不是梅庄人,抑或她一日三餐守在"都胜"旁边的举止,都不该影响他的信任,若信任她,就不该问她──

  是你做的?

  这句话,等于判了她的罪名。

  在梅庄伤透了心回来,才想窝到老爹怀里放声痛哭,却在还来不及诉说她的委屈前,被回抱着她的老爹抢先一步哇哇大哭,老泪纵横的咿咿呀呀中她只听懂一句重点──琅嬛阁,破产了。

  拜她那不成材的大哥所赐,在她离家短短十数日,他就有本事赌光家产,为了避债早不知溜到哪个城镇去,而店里所有值钱的古玩全教人搬得精光,已然家徒四壁。

  "屋漏偏逢连夜雨"正是此时最好的写照。

  被冤枉的伤心还无处宣泄,破产的阴霾又拢聚在她头顶,一时的震愕让她连哭都哭不出来。

  震惊过后,她只是很镇定地安抚老爹,东凑西凑一笔银两遗走了几名在步家四十余年的忠心老仆,接着便是将自己单独关在房里三天,有人敲门便随口应个两声,有人送饭便随意扒个两口,直至第三天,她才蒙在衾被里大哭两个时辰,将一切混乱藉着泪水冲刷而去。

  泪水干了,步奷奷又是一条"好汉子"。

  "爹,我决定跟着勇伯一块出去学着做古玩的买卖,从采货、鉴识到交易全由我自己来,即使琅嬛阁已经没了铺头,我仍要用一块布巾包着货物叫卖,一分一分地攒回琅嬛阁。"

  看到三日没踏出房门的女儿劈头就轰来一个重大决定,步老爹张着塞满白馒头的嘴,愣愕愕地望着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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