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样的梅大当家自是无法容忍"商品"受到任何损害,即使只是一片花瓣!
钱,那可是能拿来卖的"钱"呀!
"浪费墨纸!从现在开始,三餐之前在府门大声朗诵梅氏家训,一餐十次,直到那株魏紫再开一颗新苞为止。"
"府门口?那岂不是要面对大街小巷……"他这张老脸哪挂得住呀?
"怀疑吗?!"鹰眸越眯越细。
"大当家,我知道了!我明白了!老奴照做,照做便是了。"他哈腰鞠躬,不敢再有怨言。
梅舒城这才消了火气,处罚下属并非他的本意,只是要告诫他们记取教训的重要。
"园子里的花草全是咱们的祖爷爷、祖奶奶,要好生呵护供养着,下回自己当心点。"语毕,修长的健躯落坐,继续翻阅每个月的帐目,剑眉缓缓松开,总算让他那张俊颜稍稍温和了些。
"是、是。"梅家管事忙应声,"那……那朵牡丹呢?要怎么处置它?"
"一样卖给王老爷呀!"
"但、但您不是说它缺了一瓣,成了'富贵不全'……"
"王老爷若说起,你不会换个词,说这叫'富贵无边'吗?换个说法,照样可以将王老爷开出的买花天价给赚下来!"他这么奸,怎么就养出一群不会用脑袋的手下呀!
梅家管事懵了懵,垂下老脸。
"既然这样,那还罚我做什么呀?"嘀咕嘀咕嘀咕,"那片花瓣根本就无关痛痒了嘛……"嘟囔嘟囔嘟囔,"钱还不是照样入袋为安,我不是白白流了一缸子的冷汗……"咕哝咕哝咕哝。
"你在那边自言自语什么?"
"没什么、没什么。"欲盖弥彰的反应出现在梅家管事身上。
"没什么还不下去照顾那株魏紫?!"
"噢,好好好,我下去。"他正巴不得收到大当家的斥退令。
梅家管事退场,梅家小斯上朝。
"大当家不好了不好了──"
"我好的很。"梅舒城将书册一合,迎向那个沿途诅咒他的家仆。
"不是,我不是说您不好了,我是说事情不好了!"喘吁吁的身子半弯着腰,吐气换气间的发言含含糊糊的。
"除了没钱赚之外,没有什么事情会是不好了。"天垮下来也比不上他掉了一文钱来得严重。
"不……外头来了一名姑娘,她拿着一封信来投靠咱们梅庄,总管正领着她到会客厅去,遣我来通报您一声,看是您要见她,还是让人将她撵走。〕
听闻"投靠"两字,梅舒城略缓的眉峰又蹙了起来。
"投靠"等于"进驻梅家","进驻梅家"等于"赖着不走","赖着不走"等于"耗费米粮","耗费米粮"在梅舒城心目中又和"不事生产"归于同类,话圈子兜回原点,"投靠"就跟赔钱一模没两样!
"撵走。"梅舒城脑中思忖一圈,下了命令。
"我认为你应该听完我的来意再决定我的去留。"
银铃般的嗓音接在梅舒城无情赶人的句尾传来,却没有太多的惊讶,好似梅舒城的驱逐在她意料之中。
梅舒城抬起头,瞧见总管领着一名女子进到书房。
"大当家,步姑娘坚持自己过来见您……"
"为客之礼我懂,没道理让主人来恭迎客人。"那名女子一身素白衣裳,从窄袖襦衣略略泛黄的老旧色泽,看得出衣龄绝对超过三年以上,然而却让人觉得干干净净,没有任何补丁及污垢,披帛半悬在纤细肩头,流泄出慵懒美感。
"为客之礼你若懂,就该在听到我说'撵走'的时候,自己摸摸鼻头滚出梅庄。"
面对梅舒城明摆着不欢迎的态度,那名女子无声一笑,"但梅大当家很显然不懂待客之道。"
"一个来投靠我的女人,跟我谈待客之道?"他冷哼。
"我想你误会了,我不是来投靠你的,犯不着摆出一副怕我赖在你们梅庄不走的样子。"
那女人素净的脸蛋上垂落几绺青丝,娇滴滴的眉眼也教人瞧不出任何"投靠"的可怜相,反倒……
像是在跟他谈生意。
与那双水灿美眸完全不搭嘎的,是眸心同他一般的──奸。
"那你有何贵干?"
"琅嬛阁的步老板,你听过吧。"
琅嬛阁是城里一处专售古玩古书的店铺,称不上生意兴隆却也好歹苟延残喘了二、三十年,在城里名气还过得去,但通常门可罗雀。
"步老我当然认识。"他二弟还经常上那里去挥霍银两哩!
"我是琅嬛阁的小老板步奷奷,也是你口中'步老'的女儿。"
"嗯哼。"喉结轻轻滚动,发出敷衍单音,他好整以暇地等她说重点。
"我今天来,是想跟你学习做生意的方法。"
"我听完,回答是:'不教。'你可以走了。梅福,送客。"
步奷奷一点也不讶异梅舒城二度赶人,小脸上没有太大反应,只是静立在原地,弯弯的红唇像在嘲弄着他。
"琅嬛阁需要改头换面,我希望它在我手上复苏,成为远近驰名的古玩店。"她迳自道,脸上散发充满使命感的光彩。
"那么,祝你成功。"送她一句祝贺词花不了一分一文,梅舒城毫不吝啬,"梅福,送客。"
"我若踏出梅庄一步,明天你便会听到整个城镇里流传着探庄大当家是如何的言而无信、如何的毁约忘义,如果梅大当家对自家的名声商誉毫不在乎,那么,敬祝梅大当家生意兴隆,奷奷告退。"她一身,作势退下。
"等等,你什么意思?"梅舒城不解。
步奷奷没有片刻停顿,眼看莲步就要跨出门槛。
"梅福,她跨出一步,我就砍你的薪俸!"梅舒城喝道。
可怜梅福一把老骨头,当下匍匐在地,用双手捧住那只越过门槛,还抬在半空中的金莲,不让她沾地半寸。
"你这是求我教你做生意的态度吗?!"梅舒城哼问。
步奷奷对无端受牵连的梅福感到歉意,收回左脚,并好心拉梅福一把,站稳身子后才又转向梅舒城,"我想,你又误会了。我不是来求你的,而是你们求我来梅庄学习才是。"
"女人,你在胡说什么?!"
"梅大当家贵人多忘事,白纸黑字或许能助你重拾记忆。"她从袖袋中抽出一张折叠整齐的宣纸,摊平在他面前。
字字句句跃入眼廉,梅舒城的脸色也益发难看。
那是一张借据。
借款人是他那作古二十年的老爹,债主则是琅嬛阁的步老头。
"二十年前的债,梅大当家你看还算不算数?"步奷奷的笑像是掺了蜜。
梅庄的发迹是十五年前,由年岁尚轻的梅舒城一手支撑起来,在此之前,梅家的确穷到四处举债度日,囊无一文,那时能多赊借到一粒米都能让他们全家人欣喜若狂。眼前这张借据的真假毋需梅舒城再验证,因为与这张借据同款同式的白纸曾经满满地贴在室如悬磬的破壁上,只消睁开眼就能瞧见上百张代表着负债累累的借据。
梅舒城瞅着她,桌上的借据恐怕要比眼前的女人虚长几年咧。
"我在八年前就曾张榜公告,凭借据上梅庄来销债,梅家人有借有还,每分本金添上利钱,一文钱我都不会少算,为什么那个时候你不上门来讨?"
"我爹认为那是小钱,再加上他与你爹曾有数面之缘,便想秉持着肋人为乐的心理不予追讨。"
梅舒城冷冷一笑。若真想助人为乐,桌上的借据早该在当年就放把火给烧了,哪还用留到现在,司马昭之心也太过明显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