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再回美国?”
不虞说:“待那边经济好转才回去,唉,像游牧民族一般,何处有水有草,就在该处扎营生活。”
大嫂说:“孩子若不怕挤,交给我们好了,你可专心发财。”
不劳感激,“谢谢你们。”
“自己人,谢什么。”
分不到钱,反而像一对好兄妹,人性古怪,可见一斑。
他俩看着不为“你呢,小妹。”
“我?”不为假笑。
“是,你,结婚还是升学?”
“我继续写作。”
不劳笑问:“何以为生?”
“白天做侍应生。”不为没好气。
不虞说:“随她去,她若是喜欢呢,就不觉累。”
“仍然回去住那货仓?”
不为说:“三个月没交租,也许已经租给别人。”
“你不是付了按金吗,房东不致于这样绝情。”
“嘿。”
“不为——”
不力摆摆手“明白明白,年纪大了,该好好打算,储粮过冬。”
大家都笑了。
半晌大嫂说:“谁会想到,妈会没有钱剩下。”
“办完事之后解散佣人吧。j
“十多万,办事可够?〕
“妈妈早有打算,有关费用已经付清。”
不虞唏嘘,“她都想到了,不用靠我们这班不肖子女。”
不为静静听兄姐说话。
“不为表现最好,一毛钱也不争。”
不劳忽然吟说:“好子不论爷田地,好女不论嫁妆衣。”
不为听到这样的话,流下泪来。
不虞又搔头。
那天中午保姨赶了下来,帮忙料理事情。
于忠艺需要打理业务没有出现。
孩子们也受到很大打击,不为看见占美及威利那两个铁汉伏在外婆的床上哭泣。
小仍要求买一束白色氢气球,在天井一松手,汽球上升,她眯着眼看到汽球在空中消失,然后轻轻说:“祖母收到了,她很喜欢。”
大家听了都觉侧然。
稍后,欧阳慧中医生来探访伍家。
见他们收抬行李杂物,才知道要搬家。
银行已经派人来视察过,请他们不要搬动家具,当初估价连灯饰家具包括在内,每件都有记录。
不劳最先回去照料生意。
不虞带看孩子们搬到郊外的新家。
P剩不为一个人住在祖屋里。
慧中看到厨房有一箱即食面。
她说:“请得到的话,家父说你不妨到我们家小住。”
“太客气了”不为说:“我可以维持。”
“写作人生活必定清苦。〕
不为说:“所以都盼望成名的黎明。”
这间屋子里最多住过十多个人,一下子走清,大厅有回音。
慧中问: “可是不舍得?”
“不是屋子,而是在屋中与父母共度的欢乐时光。”
慧中说:“听你这样说,我都不敢再出口。”
不为笑“你爸也很牵挂你。”
两个人开了啤酒,窝在沙发一谈就是通宵。
慧中有心陪伴,不为悲痛稍减。
第二天一早,有人按铃,不为去开门,却是翁戎。
她抱怨,“家里有事也不告诉我。”
不为叹口气,“没打算铺张。”
“要搬家?”
“家道中落,祖屋已经出售。”
翁戎说:“现时这种气候,精减制度为佳,如此大屋,维修保养,非同小可。”
“请进来喝杯茶。”
“我九时正要开会。J
“有工作真叫人羡慕。”
这时,翁戎的目光忽然移到不为身后,不为转头,原来是慧中起来了。
不为立刻替她们介绍。
翁戎笑笑说:“我得走了,下次再谈。”
她开走了小轿车。
慧中拿着咖啡杯说:“多么神气的一个女子。”
“是,这上下就她一个人还有优薪工作,也难怪,一人可当十人用,当然需留住她。”
“结婚没有?”
“毋需听另一人发牢骚、体贴他的际遇,兼为他作出调整了。”
不为关上门。
“老了怎么办?”
不为笑:“你问我,老了再说。”
“总要有点打算吧”,慧中也笑,“家父时时恐吓我:老了你就知道,像是一只恐怖怪兽,就在前边等着吞噬我。”
“他指没有伴侣子女节蓄事业,如我这种人,不是你慧中,你是专业人土,会得照顾自己。”
“你可害怕?”
“怕什么,一个人,逃难也爽快点。”
“老来有病,独居一室,经济桔据,请问怎么办。”
不为微微变色。
慧中说:“你那行有好几位前辈,甚有文名,公认有才华,落得凄清下场。J
“别吓人。”
慧中笑了,“不谈这个了。”
不为感叹,“你是讲黄女土及张老师等人吧,因欠租被公寓管理员发现,已经病逝屋内。”
“你看你面色都变了。”
话还没说完,门铃又响,是银行派人来点数家具杂物。
慧中说:“我回医院去,爸请你晚上来舍下吃饭。”
慧中走了,不为同银行的人说:“你慢慢数,厨房有茶水。”
她自己上楼写稿。
工作到中午,肚饿,下楼来吃杯面,发觉那年轻人还未走。
不为诧异,“你还在这平?”
那人笑答:“还没数到楼上呢。”
不为唏嘘:“全是身外物带不走。”
年轻人这样说:“能够挣到这许多身外物,也真了不起。”
不为笑笑。
“我姓曾这是我名片。”
不为向他点点头。
他搭讪问:“你是伍家后人?”
不为说:“你我快点工作吧。”
她无意同陌生人谈论身世。
第九章
下午,饥肠辘辘,有人敲门。
是那姓曾的年轻人,捧进香喷喷咖啡及新鲜热辣菠萝面包。
不为感激得说不出话来,埋头苦吃。
那年轻人为之恻然。
住在这样漂亮的大屋里,想必是位千金小姐,一定自幼坐着司机驾驶的大车上学放学,不食人间烟火。
今日家道中落,大屋出售,矜贵的她看见寻常百姓吃的下午茶点竟那样高兴。
不为嘴巴塞得满满,“谢谢你。”
“不客气。”
“你还未下班?”
“我这就走了。”
“再见。”
他却说:“不如一起吃晚饭。”
“我有约。”
年轻人尽最后努力:“有一间菜餐厅的加蛋免治牛肉饭最好吃。”
不为非常向往地抬起头来详尽考虑一会儿,“不,我有约。”
年轻人不死心,“明天呢?”
不为笑了,“明天再说吧。”
年轻人只得点点头离去。
不为下楼,发觉所有家具都已贴上银行标签。
原来过去三个月,家人一直住在借来的地方,大屋早已经出售。
慧中电话来催:“三十分钟后我来接你。”
〔没问题。”
车房里还搁看她少女时用过的脚踏车,粉红色,前轮上有一只藤篮,用来放一束满天星及两枝法国长条面包,来回吸引小男生注意。
连带租屋出售的是她的回忆。
必须要走了。
耳边像是听得母亲呼声:“为为,为为,记得回来吃饭。〕
不为正在憔悴,慧中已经到了,诧异地说:“你在这里。”
不为点点头,“慧中,我想去探访外甥。”
“我载你去。”
“就是看中你有车。j
车子驶到近郊住宅区,抬头一看,全是高耸入云的大厦,白鸽笼似密密麻麻数千格,并排十多座,像碑林,又似屏障。
不为张大嘴呆半晌,环境同从前是不能比了。
慧中看地址:“第八座一O八号甲座。”
电梯大堂十分干净,略叫不为放心。
找到了号码,不为按铃。
来开门的正是小行,看到不为,欢呼一声。
四个孩子放了学,正在做功课,肚子饿了,各自找到面包当茶点;有人搽果酱,有人涂花生酱,小仍喜欢炼奶,各适其适。
看情形能屈能伸,都适应下来了。
小公寓簇新似小人国,两间卧室放着双层床,男孩女孩各一间,大人上班去了,佣人睡在厨房后边,小小地方挤了六个人。真不愁寂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