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知道他有个秘密,他随时会有危险,他没有资格向任何人示爱,叫任何人伤心。
门铃响起。
子翔去开门,门外是她的好友李岳琪。
“琪姐劳驾你了。”
“个多小时航程而已。”
“杰哥有无怨我?”
“他在台北,我们各有一具视象电话,你要不要试一试?”
子翔摇摇头。
岳琪放下行李,收起子翔的酒瓶,进厨房把碗碟洗净,煮一锅白粥。
她告诉子翔:“我记得小时候生活,真正稳定舒适,虽不算富裕,却从不愁吃喝,一家人在一起,绝少出门,每天见面。”
原来这就叫做幸福。
岳琪盛一碗粥给子翔,“吃了它暖暖胃。”
“琪姐我们认识多久了?”
“足足十一年。”
子翔叹口气。
“子翔,放开怀抱,一个男友遇险,另一个已赶去营救,算是不幸中大幸。”
子翔把头埋在双膝中间。
“幸亏不过是朋友,倘若是亲人,不知如何过日子。”
这一言提醒了子翔,苏坤活可有亲人?
电话钤响,岳琪代为接听。
岳琪叮嘱:“是容伯母,子翔,好好同妈妈说几句。”
子翔吸进一口气,用一把愉快与平静的声音与妈妈间话家常:“是,林斯已回到工作岗位,有,他向我提及南昌教书事,那处潮热?相信是,他的确很好,写得一手好字?我不清楚……”
连岳琪都佩服子翔强自镇定的本事。
深夜,她们刚朦胧入睡,电话铃响。
“子翔,看三十三台新闻。”
子翔连忙开电视,岳琪架上近视眼镜。
她俩看到映象吓住。
那是一张硬照,只见一个男子垂头跪在地上,有一只手握住一把枪,直指他太阳穴。
“……巴拉湾游击队宣称:苏坤活,现时已街知巷闻的名宇,经已遭到处决,遗体
可往附近坟场寻找,该张照片及消息由游击队电邮到当地报馆……”子翔用手紧紧掩住面孔,用力过度,双眼酸痛。
岳琪一直在她身后轻轻拍打她的背脊。
子翔觉得胸膛里像掏空一般,视象渐渐模糊,她全身乏力。
她不知该怎样应付这种事。
这时有人大力敲门,岳琪去看,原来是子翊赶来。
子翊一进门便说:“消息属虚报,绑匪故意混淆视听,警方相信事主仍然生还。”
只见子翔仍然呆呆地看着荧幕,似乎比刚才还要震惊。
子翊走过去坐到小妹身边。
他听见记者说:“苏氏妻子梅美禾在新泽西发表声明,呼吁游击队释放人质,让
他们一家团聚,梅美禾怀着七个月身孕……”容子翊不信这是事实。
他冲口而出:“他从没告诉过我!”
镜头落在一个样貌秀丽,脸容愁苦的少妇身上,她说:“苏坤活只是一个志愿团体工作者,他并无其它身份,请基于人道理由迅速释放他,我们母子等待他平安归家。”
镜头下出现一个两三岁的小男孩,活泼粗壮,爬上母亲膝头。
(20)
子翊问妹妹:“苏可有跟你说过他有妻有子?”
子翔声音极低:“他没谈过私事。”
子翊追问:“他此刻同你是什么关系?”
子翔只觉得自己的头颅重得像要掉下来,她掐住脖子帮着支撑。
“是我自己误会重重,与人无尤。”
子翊点点头,“我也相信,他不是骗子。”
岳琪问:“苏坤活为何有这许多秘密?”
子翊答:“我茫无头绪。”
“但是,他是你老同学。”
“他有权不披露身世。”
岳琪注意到子翔的神情反而缓和。
子翊说:“计划不变,我们仍然竭力营救苏坤活。”
林斯有消息来:“警方相信苏氏仍然生存,我已有线索,请汇赎款。”
容子翊写下户口号码,“我立刻去电汇。”
他匆忙离去。
岳琪说:“容子翊真英豪,二话不说,把巨款汇进陌生人户口,你做得到吗?”
子翔答:“那只不过是阔太太一套略过得去的钻饰价值。”
“你们兄妹都极有义气,一定是像容先生太太。”
子翔牵牵嘴角,他们两人的父母与容氏夫妇,可是三对完全不相干的人。
岳琪忍不住惊讶:“原来苏坤活有妻有子。”
子翔不出声。
“那梅美禾像是美亚混血儿,照孩子年纪看,两人结婚已有好几年,感情一直不错。”
“应该是。”
“世上最可怜是孤儿寡妇。”
“游击队会因此受到感动吗?”
“加上两百万美元赎金,应该差不多了。”
天朦朦亮起来。
子翔说:“我出去跑步。”
“不,容小姐,你给我留在家里,我心忐忑不安,左眼眼皮跳了一整天,请坐我身边。”
子翔说:“所有可以做的事已经做了,我想正常生活。”
岳琪叹口气,“那么,我们到唐人街买菜。”
由子翔驾车出去。
知道苏坤活有妻儿之后,子翔心中反而释然。
他不是孤家寡人,在远方,有爱他挂念他的至亲,容子翔不过是他的朋友,她大可放下包袱。
子翔手足渐渐暖和,蹲下挑梨子,一个十三岁小男孩出来说:“鸭梨一元八角一磅,木瓜三元三角。”
子翔又管起闲事来:“上学时间,你为什么不在课室里?”
男孩答:“我妈妈在医院,令日由我看摊子。”
“她没大碍吧?”
男孩懂事地答:“她去生弟弟,明日可以回家。”
“恭喜你做哥哥了。”
男孩十分高兴,“可不是,又多添一名弟弟。”
子翔与岳琪挽着满满的菜蔬回家。
在停车场看到地下金光闪闪,有一枚新角子,岳琪走去拾起,“咦,好运气。”
她把角子交到子翔手中。
子翔觉得她真需要运气帮忙。
岳琪对她说:“唯一值得庆幸的是人家丈夫被绑架。”
子翔啼笑皆非。
她知道岳琪好心提醒她:那是有妇之夫,不劳你操心,大家都很放心,你大可卸下包袱。
“他没有说明已婚,已经属于误导,在你家留宿,不避嫌疑,更加不该。”
“琪姐,这不是批评一个游击队俘虏的好时候。”
“他有什么企图?”
“全无意图,一见面他就说明不是我的追求者,大家是手足。”
“绝非欲擒故纵?”
“琪姐,他的层次比你想象中高一点。”
“我不会放过他,回来一定问清楚。”
“他还会回来吗?”
岳琪沉默。
子翔说:“我们欢迎他回来,未婚已婚,他都是我师兄。”
回到小公寓,岳琪做了几个耐放的菜,像酱牛肉,炒鸡丁,焖四蔬,好让子翔自冰箱取出慢慢吃。
“你可是要回去了?”
“报馆忙得很,很羞愧不能久留。”
“琪姐你真是好朋友。”
第二天中午她临去飞机场还问:“有消息没有?”
“哪有这么快。”
岳琪千叮万嘱:“子翔,珍重。”
子翔点点头。
子翊上门来,放下报纸,“奇怪,发生这许多大事,世界还是运作如常:公司里照样明争暗斗,时装店客似云来,这令我深切思想:也许是放下屠刀的时候了。”
子翔忍不住微笑。
“赎金已经汇到,林斯已与游击队代表联络,希望付款赎人,林斯有一请求。”
子翔问:“那是什么?”
“他说,或许你可以到新泽西去探访苏太太梅美禾,她们母子非常需要安慰。”
子翔怔住,“真羞愧,我怎么没想到!”
“林斯心思缜密,不可多得,我很少称赞人,这次由衷佩服。”
“做善事不如从本家开始,”子翔说:“我立刻走一趟。”
名字中有一支羽毛的子翔又去乘飞机,唉,幼儿取名字之际真得小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