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呃,我每天都在家。”
“明天上午十时送来方便吗?”
“好,我在家等你们。”
“再见。”
电话挂断。
之珊除下耳机。
她摇摇头,“这不是王晶晶,我对她的声音很熟,再说,电话中女声居然为一只化妆品礼物篮兴奋,晶晶不是那样简单的人。”
周元忠说:“水牛城电话簿内有三个刘雅雯,我那朋友细心,逐把声音录下,你辨认一下。”
“元忠,我不想再追查下去。”
“之珊,他已经录了音,你不妨听一听。”
之珊只得点头。
整件事由她发起,也应该由她结束。
第二个电话接通。
“恭喜你,刘雅雯小姐,你中下头奖,奖品是一部汽车。”
“我不是雅雯,我去叫她。”
片刻另一把声音传来,“你是谁,代表哪间公司,送出什么车于?”
“……”
“喂,喂,我并没有参加抽奖,你们是真是假,我知道了,是波比吧,你开什么玩笑,波比,你不挂线,我即时报警。”
之珊摇头,“这个刘雅雯最多只有十五岁。”
好比大海捞针。
“最后一把声音。”
电话接通,“找刘雅雯小姐。”
“雅雯,找你。”
“谁?”
之珊一怔,抬起头来。
“不知道。”
这个刘雅雯似乎极度小心,“问一问是谁。”
那男子问:“谁找刘雅雯?”
“市立图书馆,刘小姐借书未还。”
之珊听到这里,不禁微笑,花样真多。
刘雅雯接过电话,“是哪几本书?”
“史丹倍克的愤怒葡萄及伊甸园东。”
“我没有借过那两本书,你们弄错了。”
“是砵本街束十二号的刘雅雯?”
“地址不错,书名不对,亦未到期。”
“我们查过电脑记录再打来。”
电话中断。
之珊说:“第三个电话让我再听一次。”
录音重播了一次。
元忠问:“像不像?”
“那声‘谁’最像,后来她似乎故意压低声线,又不大像了。”
“我的朋友去过砵本街十二号,这是电传照片。”
一座小小北美洲典型独立洋房,外型普通,一点也没有特别之处。
之珊留下照片。
“这是十二号的刘雅雯。”
一个女子站在车边,穿宽身裙。
照片相当清晰,但之珊仍不肯定那是否王晶晶。
之珊问:“会不会是大家已经忘记这个人了,即使站在面前也认不出来。”
“你是她朋友,由你带她进杨子,你一定认得她,两张照片有许多相同之处。”
“我认不出来。”
元忠叹口气,叉着腰,不出声。
“在杨子工作可顺利?”
“之珩十分支持,人力物力都绝不吝啬,行动又毋需任何人批核,事半功倍。”
“那多好。”
“同事间又彼此尊重,我很喜欢那工作环境。”
“那么,好好做下去。”
“之珊,你去加国小住?”
“我去养伤。”
他走近蹲下,之珊想伸手扫他头发,又缩回手。
“那日我没能保护你,足以使我内疚一生。”
“别放在心上。”
“你仍有噩梦?”
“你也会做梦,醒来还不是忘得一干二净。”
“祝福你,之珊。”
“你也是。”
就这样,他俩正式分手。
他们曾经在一起过吗,连之珊也怀疑起来。
之珊唏嘘。
元忠静静离去。
之珩自房间出来,称赞道:“他是个好帮手:聪明、敏捷,却又沉实,真正难得,我开始明白你为什么喜欢他。”
她们母亲说的却是别的事:“之珊,什么都不必带,那边什么部有,貂皮、丝棉、羽绒……价廉物美。”
之珊沉默。
之珩问:“你不认识照片中人?”
之珊摇摇头。
之珩说:“多少人叫刘雅雯,多少人的电话不登记,又可能她已换用别的名字,也许,早已羽化登仙。”
之珊去探访父亲。
屋里的鱼缸大了,鱼的种类更多,植物十分繁盛,杨汝得摊开一张摺台,上边放着几百枚贝壳。
“啊,”之珊问:“你开始收集贝壳?”
“从前也有兴趣,现在多了时间,比较用心。”
之珊一路看过去,“这是扇贝,这叫天使翼,我最喜欢的种类,这是骨螺,这叫宝贝,那是翁戍……”
“咦,你知得不少。”
“皮毛。”
“之珊,你聪明而不好学。”
“像爸爸。”
杨汝得大笑起来,脸上有许多许多皱纹。
“之珊,你心绪如何?”
“需要一段时间治疗。”
“健康呢?”
“老觉得是一个残疾人,手脚不比从前听使唤。
“将来医学昌明,我可换过肢体。”
父女笑半晌。
之珊问:“你仍学德文吗?”
“最近学葡文。”
“葡国女子最漂亮。”
“你我英雄之见略相似。”
“爸,为什么不专一?”
“你像我,你应当知道。”
之珊抗议:“我没有不忠,我甚至还没有结婚,我有权选择。”
“是该选定一个的时候了。”
“是吗,爸,你也关心这个?”
父女谈笑甚欢,这真是稀罕的事。
“爸,之珩的生父是什么人?”
“我从来不问。”杨汝得有他的优点。
“你可喜欢之珩?”
“你可记得我待之珩与你一样?”
这的确是真话,在之珊记忆中,父亲对两个女儿都热情。
“但是有一年她忽然知道自己身世,从此与我疏远。”
“谁,谁残忍地把这事告诉她?”
“我猜是你母亲。”
之珊叹口气,“记得吗,从前我们说到第三句话,不是有电话找,就是秘书来催,你们每天晚上有应酬,周末累得起不了床,最后我与之珩都去了寄宿,更加见不到父母。”
“子女大了总会离开父母。”
“你有无遗憾少个儿子?”
杨汝得笑,“之珊,遗憾是一种高层次的情感,你母亲或许会遗憾嫁我这样的浑人,我有什么遗憾?三十年来又吃又拿,到了今日,仍然衣食不忧,夫复何求。”
这不是可以假装出来,他真看得开。
“你的确不知晶晶下落?”
“你问过几次了?”
之珊笑,“七次,七十个七次。”
“不,我不知道她去了何处。”
“你怎么样看她?”
“年轻,有点姿色,虚荣、崇尚物质、贪婪、爱不劳而获,同时下一般年轻女子没有分别。”
“可有挂念她?”
“没有,”杨汝得很坦白,“我已付出代价。”
“可有想到往事?”
“有,常常想到假使不进杨子,今日命运一定大不相同。”
“后悔?”
杨汝得摇头,“人很难回头,穿过意大利皮鞋,柔软服贴舒适,很难再降级穿别的,开惯德国房车,静寂安全性能高超,再也不愿坐日本车,我没有抱怨。”
“有无想过与妈妈复合?”
杨汝得笑,“这是什么杂志的访问?”
“杨子周刊记者。”
“没有可能,亦无必要,大家话不投机,感情生疏,她时时抱怨我,却不责怪别人……我今日乐得清静。”
这时门口有人叫:“杨,杨,出来帮忙。”
“来了。”
门口是一个褐色皮肤的南欧女郎,会讲粤语,笑着说:“篮子里有大蟹龙虾,今日我做海鲜。”
杨汝得留女儿:“之珊一起吃晚餐。”
之珊笑答:“我约了人,改天吧。”
杨汝得有点失望。
之珊轻轻对父亲说:“我很替你高兴。”
她驾车走了,车子驶到一半,才觉得冷。
她顺手取过羊毛披肩搭肩上。
猛地想起这还是甄座聪送的礼物:“之珊,淡蓝色最适合你。”
她并没有把披肩扔出车去,只是想,这半年真是多事,现在已经是冬天,她把那双绒线手套也戴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