没有人真正关心阮丹青,也没有人真正关心季娟子。
  她冲出门口,发足狂奔。
  葛晓佳在她身后嘶声叫:“丹青,你等一等,丹青。”
  丹青跳上一辆计程车。
  “出市区。”她说。
  司机在倒后镜看她一眼,开动车子。
  丹青麻木的坐在后座,伸出手臂,大力啮咬,她清晰地觉得疼痛,知道不是做梦,娟子阿姨千真万确,已经离她而去。
  丹青掩着面孔,嚎啕痛哭。
  计程车司机十分担心。
  这小女孩,受了什么刺激,不是服食过那种药物吧。
  过一会儿,司机问:“小姐,市区什么地方,哪一区?”
  丹青抬起头,对,去哪里?
  回家,不不不,那间公寓永远只有她一个人,自生自灭,冷暖自知。
  “我不知道。”
  “小姐,你总有目的地吧。”司机已经十分忍耐。
  丹青尖声说:“我不知道。”
  “小姐,我不担心车费,你精神不大好,还是回家的好。”
  丹青不去睬他,眼睛看着车窗外,心如刀割。
  如果时光可以倒流,如果灵魂可以卖给魔鬼,如果娟子阿姨会得回来,丹青愿意付出一切代价。
  但是没有可能,失去的已经失去。
  丹青狂叫起来。
  司机吓一大跳,连忙把车子驶向一角,停下,“小姐,”他说:“请你下车。”丹青自袋中取出一张钞票扔下,弃车而奔。
  办公时间,路上行人不多,但丹青还是撞到几个肩膀,引来责备的目光。她逃进银行大堂,坐下来,呆呆的看着电脑荧幕迅速跳出绿色的各种指数。仿佛过了很久很久,一位中年妇人好心地问她:“小妹妹,你没有什么事吧?”丹青有站起来上路。
  到街上一抬头,面孔即时沾满水珠,这一阵潇潇雨,下了不止一点点时候了。丹青一路踟蹰,无意认路,很快衣履头发都告湿透。
  待看清路牌的时候,已是中午时分,路人渐密。
  丹青记得来过这里,按记忆摸上门去。
  她已经筋疲力尽,掀门铃时把整个手掌压上去,头靠在人家门上。
  来开门的是乔立山本人。
  “丹青,是你,怎么象落汤鸡?”
  “我可以进来吗?”
  “快请进。”
  丹青倒在他家沙发里哭泣。
  “发生什么事?”
  丹青没有回答。
  “你真的一塌糊涂,来,先换件干衣服,丹青,振作一点,有事慢慢说,你当我是朋友的话,要听我的话。”
  不由分说,他已经取过大毛巾来,擦干丹青头发。
  小丹任他摆布,不住哭泣。
  乔立山笑,“真没想到你这么能哭,还以为你是少女中最坚强的一个,这下原形毕露,不过有什么事,哭出来也好,别屈在心里。”
  他把浴袍交给她,着她换。
  丹青溃不成军,哪里还顾身上的湿衣服。
  乔立山只得斟出半杯拔兰地,让丹青喝下去。
  要命,有谁在这种情况下看到他俩,乔立山用黄河的水也洗不清。
  丹青披头散发,神情萎靡,双目红肿,衣衫不整。
  他则落井下石,逼她脱衣,灌她喝酒,还说不是心怀不轨?
  “丹青,为我着想,令我生活易过一些,告诉我,发生了什么事?”
  他把她的头发拨向脑后,捧起她的脸,看到她眼睛里去。
  丹青自喉咙底发出一串响声。
  “什么,再说一次,我只听到娟子阿姨四个字。”
  丹青用尽浑身力气,再说了一次,伏在他身上抽噎。
  乔立山这次听真确了,面色大变,“不,季小姐她,不。”
  他的鼻子也酸了。
  紧紧拥住丹青,他说:“我真难过,我的天,太不公平。”
  那温柔可爱的美妇人,有一双漆黑会笑的大眼睛,乔立山对她印象非常深刻。他当然也知道她在丹青心目中地位崇高。
  “对不起,丹青,我不知道,这个打击一点非同小可。”
  丹青伏在他胸膛上,没办法再讲第二句话。
  “可怜的丹青。”乔立山喃喃说。
  折腾了这么些时间,她实在累了,酒意发作,颇有睡意,靠紧乔立山不动。“丹青,换过衣服再休息,这么会生病的。”
  丹青缓缓摇头。
  乔立山叹口气,考虑一会儿,决定动手。
  牛仔裤湿了水,大抵有一公斤重,“丹青,”他说:“你陷我于不义。”弄得不好,怕要坐牢。
  但是丹青已经昏昏睡去。
  他用浴袍盖住她。
  乔立山到书房去拨电话。
  第十章
  丹青家里没有人,电话空响了千百次,乔立山忍受不住这种空虚,放心话筒。叩一道门,长年累月,门却不开,一定更加难受。
  象丹青这种年纪的少女,最怕天忽明忽灭,人忽在忽亡,没有应付无常的经验,反应过激,亦值得原谅。
  可怜的小女孩。
  怎么样同她家人联络,来把她接走呢。
  乔立山走出去观察丹青。
  她沉沉入睡。
  象牙色皮肤光洁润滑,整个面孔上薄薄敷有一层细细茸毛,象一只桃子,少女给人的感觉,永远似可爱的水果。
  他不希望她在这里过夜,太危险了。
  乔立山尝试回到书房作业,却完全写不出一个字。
  他呆在安乐椅上听音乐。
  过了很久很久,他也支撑不住,靠着垫子睡着。
  反而是丹青先醒来。
  一睁开眼,不知身在何处,一有知觉,所有悲苦纷沓而至,丹青深深太息。她已经镇静下来,到厨房斟了水喝,然后淋一个浴,拉开衣柜,挑乔立山的干净衬衫与裤子穿上,才觉得饥肠辘辘。
  活着的人,还是活下来了。
  丹青做了煎蛋三文治吃。
  这才想起:屋主人在哪里?
  放下食物去找,发觉他躺在安乐椅里。
  天色已近黄昏,丹青内心闷郁,万念俱灰,这就是著名的黄昏恐惧。
  幸亏有乔立山在。
  她过去握住他的手。
  他睁开眼睛,朝她笑一笑,“你没事?”
  丹青点点头,“好得多了。”
  他抚摸她头发,“时间治疗一切伤痕。”
  “我猜想是的。”
  “还在下雨?”
  “淅淅悉悉。”
  “夏天已经过去?”
  “已接近尾声。”
  “对我们来说,这个夏天既长又苦。”
  丹青把头伏在他膝头上,他们两人都失去所爱的人。
  过一会儿,乔立山问:“你父母可知道你在我这里?”
  丹青厌恶的答:“他们从不关心我何去何从。”
  “这并不是真的。”
  “你要我即刻走?”
  “别多心。”
  “你喜欢我?”
  “非常喜欢。”
  “带我离开,我们走得远远的,不让他们找到。”
  乔立山笑了。
  丹青的情绪正处于最波动时刻,一言一动,少不免乖张。
  丹青见他没有反应,便说:“现在不决定,你会后悔。”
  乔立山温和的说:“我看到我会。”
  听他这样讲,丹青又有点高兴,微微牵牵嘴角。
  乔立山轻轻说:“我经验比你多许多。”
  “又怎么样呢?”
  “我不能占小女孩便宜。”
  “你太过狷介。”
  “或许是,这样吧,为求补救,我让你躲在我家休息。”
  “谢谢你。”
  “对了,你肚子饿不饿,我的在咕咕叫。”
  乔立山这样替自己解了围。
  他有点惆怅,时间不对,同样的十年差距,假如他三十七,她二十七,真的一点问题都没有。
  但在这一刻,丹青分明想寻找更大的刺激,来盖过失去阿姨至大的悲伤。事情一过,后悔是必然的。
  乔立山有他的骄傲,他不会乘人之危。
  他到厨房做晚餐,丹青把那套湿衣服洗掉。
  乔立山乘她不觉,再拨一次电话,她家仍然没有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