晚饭很成功,众人又坐了一会才告辞。
二晶与男伴去看电影,一品觉得坐在黑暗中没有意思,卢泳忠说:“我情愿聊天。”
一品自然地把手臂套进他的臂弯。
他问一品:“我可过得了伯母那关?”
“成绩斐然。”
“我会爱护伯母,她孀居多年,我们需多加补偿。”
一品不出声。
等你找到这个人了,人家也找到了你,却因为另外一些顾忌,快乐打了折扣。
第二天,一品回到诊所工作,照顾了两个病人,趁空档,拨电话给妹妹。
“昨晚去看什么电影?”
二晶坦白说:“我一早回家。”
“为什么?”“一出门,区君便叫我介绍生意:‘你姐姐、姐夫的家需要装修吗?令堂的厨房、浴室可得翻新了’。”
“那也无可厚非,淡季,靠熟人介绍生意。”
“我觉得不是味道,幸亏卢泳忠没向你推销他家出产的成衣。”
一品笑笑,“你太挑剔。”
“于是不欢而散。”
“再另外物色吧。”
“我有点倦,想带三、五只狗退到一间海边的大屋去隐居,每日与相爱的伴侣散步聊天享受美食。”
一品忽然问:“可要孩子?”
“暂时不要,十年后也许。”
一品说:“届时可得自海边搬回市区,重拾人间火,天天接送上学,为孩子成绩稍差大动肝火,与老师及其它家长打交道……”
“是呀,人生每个阶段不同,各有各乐趣。”
“一般人都渴望有子女吧。”
“也有人觉得生育下一代费时失事,地球千疮百孔,已不宜人类居住,生老病死,又诸多苦楚,愈想愈灰心。”
“可是,至少老妈还有你同我。”
二晶笑笑,“我们姐妹算是好孩子。”
“诊所忙吗?”
“这一阵子比较淡静,到了圣诞前后,又会忙碌起来,首先得恳请家长切勿送小动物当礼物,然后劝小朋友不要把宠物当垃圾扔到街上。”
“仍是猫狗居多吧。”
“什么都有,包括兔子、葵鼠、猴子。”
“二晶你可有想过驻守动物园。”
“我只想退到海边的大屋去。”
她此刻情绪欠佳,当然这样想。看护彭姑拿了一张报纸过来。
“杨医生,看。”
一品看到一宗消息:“雅斯兰达化妆品公司委任胡可欣女士出任东南亚研究部经理”,照片中的她精神奕奕。
彭姑说:“好消息。”
“是,她重新站了起来。”
“那人不知有否看到这段新闻,胡小姐这下子总算争回一口气。”
“不不,”一品说:“她已经不在乎那人想什么,她现在是为自己。”
“你肯定?”
“是,但是她却未曾忘却过去遭遇,想起只有欷歔。”
“胡小姐可算脱胎换骨。”
一品点头,“再世为人,值得庆幸,彭姑,给我送一大篮花去。”
“一个遭毁容的女子在化妆品公司任职,多么奇怪。”
“读化工系的她在幕后发展,很有前途。”她们放下了报纸。
初冬,一品与卢泳忠乘飞机往太平洋另一边度假。在飞机上他俩谈谈笑笑,十分投契。
一品说:“猜一猜何处是最盛行整容的地方?”卢泳忠:“日本、美国、台湾。”
“不,是巴西。”一品说。
卢泳忠意外。
“是,国民疯狂爱美,女子都希望整得似芭比娃娃,半裸在沙滩穿梭,不理经济不景。”
卢泳忠微笑,“我也听说爱隆胸的不是身段比较扁平的亚洲妇女,而是北美洲女性。”
“意外吧,隆胸且是由他们发明呢。”
卢泳忠问:“一品,如果你替自己整形,会从何处手?”
一品不假思索地答:“胃。”
她贯彻始终,不在乎外表。
“如果替我整,你会做些什么?”
一品温柔地看他,“你十全十美,我无用武之地。”
“嘘,太大声,别叫旁人听见,人家会吓坏。”
“谁管别人怎么想。”
自飞机场到海边的房子,约一小时路程,卢泳忠亲自驾驶。一品在飞机上小睡过片刻,精神不差,沿途静静观赏风光。
一品问:“你持加国护照?”
“不,我只是游客,在风景区投资一间物业,如此而已。”
到达目的地,一品呆住,这不是二晶心目中的海边大屋吗?屋子居高临下,如飞鹰的巢似的,建筑在一个悬崖上,采用许多花岗石与木料,一进门便透过玻璃墙看到整个海洋,白头浪拍向岸边,气势慑人。
一品“呵”地一声。
“还喜欢吗?”
一品点头。
“夏天可看到鲸鱼成群回归。”
她坐在白色大沙发,凝视海洋,她真幸运,无意之中实践了二晶的理想。
卢泳忠斟一杯普洱茶给她。
“不好意思,我自己来。”
他答:“这几天由我服侍你,我洗熨煮件件皆能。”
一品不由得笑出来。
他蹲在她身边,“一品,我想过了,已在商场打滚二十载,营营役役,蝼蚁竞血,为什么呢?不如让我们到这退休,大家结业享乐。”
一品握住他的手,笑意盈盈,“躲懒。”
“是,你我能吃多少,穿多少,再做下去徒然浪费生命,从前不认识你,不得不做工消遣,现在有了你作伴,我再不想操劳。”
“我对你原来有负面影响。”
“屋子地窖的酒足够我们喝二十年。”
“的确是世外桃源。”
他俩坐在沙发看太阳落山,卢泳忠点燃炉火,带一品参观主卧室。
“房间太大,有无小一点的?”
“那么,你睡客房吧。”客房也拥有私人露台,比较细小温暖。
“我给你做碗粥。”卢泳忠说。
一品点点头,她淋过浴到厨房去看卢君煮食,真没想到他家有糖心皮蛋。
偏厅挂一横扁,上面写“月是故乡明”五个大字。
“是你写的吧,字刚健。”
“一品,瞒不过你的法眼。”
“泳忠你多才多艺。”
不知怎地,她觉得疲倦,在大梳化上睡了。卢泳忠捧出鸡粥来,看到一品已经入睡,连忙取出羽绒被替她盖上。自己一人觉得无聊,用长途电话与公司联络过,又不想独自回房,扯来一条毡子,索性睡在梳化附近的地上。
第二天,一品醒来,觉得全屋明亮,以为太阳出来,是一个大晴天。
定睛一看,原来下雪了,落了一夜,积雪已有盈尺,白澄澄,映进玻璃墙,使人误为是日光,此刻天上扯絮拉棉,鹅毛般大雪纷飞,一品看得呆了。
生长在南国的她虽然见过雪,也曾与同学在球场打过雪仗,可是这样专心一致赏雪,还是第一次。她自梳化坐起来,踢到一件东西,低头一看,这才发觉地上是卢泳忠,他睡得香甜,不知道头上挨了一脚。
一品凝视他,为陪她,他在地上过了一夜,这个怪人,抑或,是个深情的人。
她伸出手去握住他的手。卢泳忠醒来,微笑,忽然紧紧拉住一品,把她扯到怀中抱住。
一品轻轻说:“下大雪了。”
“冷吗?”
“炉火未熄,很暖。”
“睡得可好?”
“十分香甜,梦不知身是客。”
“一品,你是这的女主人。”
一品感喟,“不,我的意思是,我们都不过暂来这世界寄居而已。”
“太多愁善感了。”
一品不语,只是紧紧拥抱他。
“精神还好的话,我们稍后外出赏雪,或者,可以到地下室暖水池游泳。”
“嘘。”
他俩并肩看紫青色天空撒下飞絮。
稍后,一品穿厚厚冬衣与卢泳忠下山吃午餐,附近一间法国饭店的侍者一见他们便迎上来,“卢先生你好,呵,太太终于来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