描红的生活最单调,所以尹白一直抽空陪她,也想过介绍异性给她,一则谈不拢,二则快要动身西征,多一事不如少一事。
  照今日看来,描红仿佛已经结识异性朋友。
  大都会的人性复杂,台青的担心并非无根,描红虽然聪明伶俐,尹白还是有一定的顾虑。
  台青问:“那人会不会是学生的家长?”
  尹白笑,“待我套套她。”
  学生走了,描红仍坐在露台乘凉,尹白在她身后叫她一声,描红整个人弹跳起来。
  尹白很直接的问:“有心事吗?”
  描红也不隐瞒,“我想自己解决。”
  “你不妨拿出来讨论,我可是老香港,门槛精点,门路熟点。”
  描红低着头。
  尹白不敢勉强她,回房看几页书就睡了。
  房间本不算小,但放了三张床,也就显得挤逼,衣柜在里侧,佣人躲懒,洗净的内衣裤索性放当眼处,让她们自己取用,因此乱得象学校宿舍,尹白并不介意,只觉热闹。
  当晚睡了又醒,醒了又睡,描红一张床却空着。
  早上台青朦胧的问:“她在什么地方立中宵,着了魔还是怎地。”
  “嘘。”
  描红进来,往床上一倒,用枕头压住面孔。
  尹白要赶去医院,无暇多说,换了衣服便偕母亲出门。
  一进病房,看见父亲满脸笑容,情况大佳,先放下一半心,但随即注意到茶几上一大瓶雪白丰硕的百合花,那落地的一半心又吊上去。
  母女异口同声问:“什么人送的?”
  尹白无缘无故先想到很久很久之前那个白衣女郎,紧张得很。
  谁知沈先生给她们一个意外的答案:“维奥丽沈来过了,真大体真讨人喜欢,百忙中下午要上飞机还赶来看我。”
  尹白微笑,到底是个国际闻名的人物。
  沈太太已听过女儿的报道,知道沈紫茵这个表侄女,一有话题,便与丈夫絮絮而谈。
  尹白乘空闲拨电话给韩明生,韩明生却不在,尹白留了话,便回家陪妹妹。
  女佣对她说:“二小姐先出去,隔了三五分钟,三小姐也出了门。”
  尹白一听便知道是怎么一回事,不禁好气又好笑。
  描红当然是出去赴约,而台青这个小淘气,分明是好奇心过于炽热,盯梢而去,否则哪里有这么巧。
  拆穿后又有一场大吵。
  尹白取过泳衣去游泳。
  她猜得不错。
  第十章
  描红躺下不到一会儿便起身淋浴,台青密切注意她的一举一动,不用很敏感的人也看得出描红心神恍惚到极点。
  描红一出门,台青就跟在她身后。
  开头还闪闪缩缩,十分钟后,台青发觉就算大声叫她,描红也听不见,于是笑咪咪地不徐不疾跟在描红身后约三五公尺之遥。
  描红没有叫车,附近有间清静的咖啡馆,平日去的多数是过一条街那间大学的学生,描红想必是约了人在那里等。
  那人相当体贴呀,知道描红人生地不熟,便挑选一个这样的地方。
  果然,描红推开咖啡厅的玻璃门进去。
  台青踌躇了一会儿,既然到了这里,不探一探庐山真面目实在心痒难搔,台青接踵而至。
  咖啡室里灯火比较暗,台青找到角落位子坐下,慢条斯理叫了杯冰茶,满脸笑容,目光追踪描红的白衬衫,不错,她对面的确坐着男伴。
  慢着,台青看真了,蓦然收敛笑意,不可能,台青握紧拳头,忍不住霍地站起来。
  台青不能控制自己,一直向描红那张台子走去。
  假如坐在描红面前的人是纪敦木,她都不会那么震惊,座中两人见有人走近,下意识抬起头来,呆住。
  台青什么话都讲不出来,过半晌,只说:“沈描红,你怎么对得起姐姐。”
  不错,握着描红的手的人,是韩明生。
  台青大惑不解,“你。”她指着韩君说:“你陷我姐姐手不义。”
  可怜的尹白,可怜的尹白。
  韩明生连忙站起来,“台青,你先请坐下。”
  描红脸色灰败,一动不动。
  台青红着眼睛说:“描红,你太离谱,你该想想尹白如何待你,你怎么可以!”
  描红长叹口气,“你说得对,台青,我不可以,韩明生,你听见了?”
  韩明生冷静的答:“你们根本不了解尹白,她才不需要你们怜悯。”
  台青双眼瞪着韩明生。
  只听得韩君对描红说:“尹白会谅解我们的。”
  台青说:“不能因她大方面一再伤害她,尹白也是血肉之躯。”
  韩明生忽然冷冷问台青:“这是你良心发现后的表态辞?”
  台青象是被人掴了一巴掌,目定口呆,渐渐低下头来。
  对,她有什么资格开口,当初她何尝不以同一手法自尹白名下把纪敦木夺过来。
  台青站起来,“对不起,是我多管闲事,你当我什么都没看见过,我不会说出去。”
  描红拉着台青,“你等等我,我们一起回去。”
  台青不理她,一径向前走。
  描红在身后叫:“台青,台青。”
  台青转过头来,叹口气,“你现在可明白我的处境了吧,此刻你不会再讽刺揶揄我了吧,偏偏他的现役女友会是尹白。”
  描红与台青坐在路边的石登上。
  台青说:“叫我俩怎么回家见尹白呢,住她房穿她衣服吃她饭抢她男朋友,我们会不会禽兽不如?”
  描红不出声,任由凉风打乱她的碎发,台青觉得她俩同病相怜,不禁握紧描红的手。
  描红低低说:“对不起,我一直以为你仇视我。”
  “你那些自卑感一点根据都没有。”
  描红说:“我一向肯定你有偏见,视我如匪。”
  台青忍不住说:“荒谬。”
  过一会地描红心灰意冷的说:“我想回上海算了。”
  “胡说,千辛万苦的出来,什么成绩都没有,怎么回去见江东父老?你还没开始呢。”
  “我不肯定熬得下去,这一两个月的生活给我很大启示,自费留学是不可能的事,造成你们庞大负担,亦非我所愿,同你跟尹白一样,我的性格也带点不羁、浪漫、骄傲,我不想一辈子坐在书桌前替孩子补习功课。”
  台青说:“我父亲愿意支付你一切所需费用,对他来说,真是小事。”
  描红苦苦的笑,“可是,那样我就抬不起头来了。”
  台青看住她,“你真的想回去?”
  “将来再等机会,有志者,事竟成。”
  “你这点倔脾气,倒是再象尹白没有。”
  “我拿什么同尹白比,真没想到有这么好的一个姐姐。”
  “她不自私,她愿意把最好的拿出来与我们分享。”
  描红说:“香港人一向慷慨,你也该知道历年来他们探亲时携带的礼品数目何等惊人。”
  台青沉默。
  “我一直没敢问你,”描红抬起头来,“你与小纪,也很受一点压力吧。”
  台青无奈地坦诚相告:“当然,结婚,摆明对姐姐不起,不结婚,更加对姐姐不起,左右都是个罪人。”
  描红心中同情悠生,“这么大的顾忌,仍在一起,你俩是相爱的吧。”
  台青点点头,惋惜地说:“谁在婚前没有异性朋友,不幸他认识尹白在先,换是别的女孩子,十个八个也不相干。”
  台青讲的,正是描红此刻的处境。
  更难的一层是,描红看得出,尹白重视韩明生,远远超过纪敦木。
  想到这里,描红不禁万念俱灰。
  她一心一意图上进报答尹白,没想到半途杀出一件这样的奇事。
  内心似被虫蚁啃咬,说不出的痛苦。
  “回去吧,我们不能在这里坐通宵。”台青说。