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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37 页

 

  我不出声。

  “通知那位先生没有?”

  “我不知道到什么地方去找他。”

  梅琳深觉讶异,但没有追问。

  我俩这一辈子注定要错过一切。

  “不要紧,我们可以应付。”

  我用手抱住头。

  梅琳忽然问:“怕吗?”

  “怕得不得了。”

  “要不要搬来同我一齐住?”

  “对你来说太麻烦了。”

  “不是常常有这种机会的,有我在,热闹一点,你不会有时间深思。”

  “让我想一想。”

  “不要想了,他要是想找你,一定找得到。”

  我想是,要找总找得到,一定是发生了什么事,不然不会三日三夜不同我通信息。

  事实我在这一生,不懂爱别人,他几时来都不要紧,我总在等。

  第二次检查报告亦建议即时施手术。

  我在镜子里看自己,上天不高兴了,他给的,他收回。

  我同意。

  医生建议部分切除,损失不那么大,不致于残废,但事后一年的深切治疗,需要勇气及耐力沉着应付。

  梅琳沉默良久,“我赞成。”

  我十分感动。

  她原不必如此,普通新相识朋友,何必担这个关系,实牙实齿帮别人作决定,弄得不好,被人怪罪。

  多少假撇清的人会得冠冕堂皇地把事情推得清洁溜溜,“你自己想清楚吧,谁也不能帮你。”

  我们在郊外喝茶。

  “要找,还是找得到他的吧。”

  “终究进病房去的,还是我,医生不要他。”

  “你很勇敢。”

  “真正勇敢的人才不作瓦全。”

  “这样想是不正确的。”

  “你说得很对,”我握住她的手,有点惭愧,“你对我太好了。”

  “我们终于成为朋友。”梅琳说。

  我点点头。

  梅琳感慨,“多年来也努力结交朋友,慷慨于时间及金钱,但每说的一句话每做的一件事转头便被夸张地转述误导,弄得精神非常困惑,以致不想再浪费心血。谁叫我们做名人呢。”

  “你太过紧张,因而耿耿于怀,面子不用看得太重。”

  梅琳失笑,“你一眼便看穿我的弱点。”

  “请告诉我,手术后是否会变得非常丑陋。”

  “母亲一直没有让我们看到,一定是可怕的,但部分切除应该好得多,你仍可任模特儿工作。”她说。

  我伏在茶桌上不语。

  “你害怕疤痕?”

  我细声说:“我统共只有一个美丽的躯壳,失去了它,什么都没有。”

  “你不会失去它,你会生活下去,”梅琳说,“躯壳总会老却,失去美丽。”

  “药物的副作用会使我头发掉光。”

  “如果我是你,我不会担心那些,救命比较要紧。”

  乔梅琳说得对。

  与她在一起,我得到很多真理。

  傅于琛终于有消息,这次是他找不到我,我拒绝透露行迹,乔梅琳说:“请他即刻回来。”我摇头,不是在这种情况下,不要他看见我狼狈的样子。

  他留言说下星期五会回到本市。

  星期五,我在星期四动手术。

  “我决定告假陪你。”梅琳说。

  我摇头。“有没有人陪都一样,大部分时间都是昏睡。”

  “但你会知道有人等你醒来,那是不同的。”

  醒来的时候,第一个动作便是将手探往左胸,略为安心,因为它还在。

  接着看见傅于琛痛心愤怒的面孔。

  他压抑着情绪问:“痛吗?”

  我摇摇头。

  “为什么瞒着我?这等大事也不与我商量。”

  我没力气分辩。

  “幸亏挑了个好医生,你孤意独行还要到几时?”

  我做了个哭笑难分的表情。

  傅于琛仍似气急攻心,“承钰,我永远不会原谅你。”

  我别转面孔。

  他以为我同他玩游戏。

  接着梅琳进来,她看他一眼,然后轻轻伏到我病床上,握住我的手,“医生说你很好,你过正常生活的成数极高。”

  我点点头。她用了一只新的香水,很浓郁的果子味,冲淡了消毒药水,使我略觉安全。一个女子,有时需要另一个女子更多,因为只有她们了解,她们明白。

  梅琳说:“你会活下去。”

  我轻轻答:“但失去头发及幽默感。”

  “你不会。”

  傅于琛震惊,才离开数天回来,已经物是人非,他再一次失去机会。

  我闭上眼睛。

  出院那一日,傅于琛来接我。

  实在不愿意见到他,只差那么一点点,已可以达成毕生愿望,但生活总与我们开玩笑,你计划的是一样,发生的又是另一样。

  胸口里充塞着泪水,但嘴角却牵动一个笑。

  傅于琛轻轻说:“我与医生详细谈过。”

  当这件事结束,我们都会成为专家。

  “只需要治疗一年,承钰,一年后你可以康复,医生有很大的把握。”

  我什么也没说。

  “明天,我们就去注册结婚。”

  他把脸埋在我手心中,我感觉到他炙热的眼泪。

  “承钰,”他呜咽说,“我伤心到绝点,不知怎么办好。”

  “一年后再说吧,我或许会痊愈。”

  “让我来照顾你。”

  “不,我还想给你留一个好印象。”

  “最好让佩霞看护你。”

  “她要服待自己的家,还是放过她吧,我有自己以及医生护士,会渡过难关的。”

  “恳求你,不要拒绝我。”

  “不会成功的,付于心。”

  “承钰——”

  我轻轻按住他的嘴,“答应我一件事。”

  “任何事,请你说。”

  “不要再结婚。”

  他应充我。

  那只不过是转移他的注意力,使他觉得终于为我做了一件重要的事。

  马佩霞在两个星期后蜜月回来。

  一身太阳棕,看得出小心翼翼地搽过不少防晒品,但紫外线还是在她脸上添了一大堆雀斑,我对牢她摇头,她会后悔,一定是为着迁就欧阳,他是户外型。

  她很为我担心,“可以让我看看手术结果?”

  我摇摇头,“太不雅观了,因为坏细胞蔓延列四个淋巴结,连续三个月要躺在电疗器下,如果坏细胞伸延到二十个淋巴结,我不会坐在这里。”

  “专用名词琅琅上口了。”

  “这些都是我日常生活用字。”

  她细细端详我。

  我问她:“婚姻生活愉快吗?”

  “承钰,听说你最近同乔梅琳来往得很密。”

  “她是我的朋友。”

  马佩霞静一会儿,“她是怎么样的一个人,你知道没有?”

  “她是一个极之关心我的人。”

  马佩霞点点头,“其他不重要?”

  “当然,不重要。”

  “承钰,我们仍然爱护你,别忘记我们。”

  “你在外头听了什么谣言?”

  “承钰,你说得很对,一切不重要,”

  马佩霞充满怜惜地趋近,用手细细触摸我面孔。

  我握住了她的手。

  “但愿你快快康复,再度投入工作。”

  “谢谢你。”

  她长长吁出一口气。

  这一段日子最难熬,每日似上班一般,穿好衣服赴医院,躺在电疗室接受治疗,庞大的机器显得我身躯渺小,对护理人员来说,任何病体完全公平招待,臭皮囊的价值等于零。

  但是梅琳总使我精神振奋,她每一日驾驶不同颜色的车子来接我,竭力驱走低压。

  在那三个月根本没有见过别的朋友。

  傅于琛来过。

  看到傅于琛很高兴,但是没有主动的对白,只能微笑地回答他问话。不,我不想跳舞。没有,医生说什么都可以吃,但最好以蔬果为主,有空多数看书。梅琳每天与我一起,明年或许可以共游欧洲。

  听到梅琳的名字,他缄默。

  过一会儿他再要求,“承钰,让我来照顾你。”

  “我已经欠你很多,无法偿还,你实在不必与我一齐挨这一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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