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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喂-”

  锁锁笑说:“肚子饿了,老太太吃什么点心?偷些出来。”

  一个月后她换了工作,转到一间电脑代理公司做,随即丢下洋泾浜日语,改学电脑专门名词,一下子又琅琅上口,还挺唬人的。

  南孙去看过她,假装是顾客。

  她正在吃饭盒子,见到有人进店,连忙擦擦嘴,喝口水站起来,饭盒子根本放在抽屉里,一推拢,什么痕迹都没有。

  南孙见她手势纯熟,可见是做惯了的,长久下去,恐怕会坏胃,不禁一阵心酸。

  锁锁挂着一脸的笑迎上来,蓦然发现是南孙,倒是一呆。

  她抱怨,“真会寻我开心。”

  南孙低声说:“林文进要到英国去读书。”

  “又如何?”锁锁充满诧异。

  她细细观察南孙神情,忍不住说:“没有这样严重吧,何用黯然销魂?”

  南孙不出声。

  “六点钟再来,与你喝咖啡。”

  南孙点点头。

  捧着咖啡杯,她向锁锁诉苦:“他对我那么好,谁知还是这样。”

  锁锁笑:“换了是你,也一样。”

  “林文进将来的女朋友,未必有我水准。”

  “那是另外一件事,你不让他出去闯,他不会心死。”

  “你没有男朋友,你不知道我多难过。”

  “我没有男朋友?哦是,我没有男朋友。”锁锁大笑。

  南孙忧郁了一整个月。

  晚上睡熟了也仿佛与林文进在谈笑,以至白天精神恍惚,她从未试过如此牵挂一个人。

  等到林文进安顿下来,给她写信的似乎,她又不想回了。不是没有要说的话,而是无从说起,再隔一段日子,她也就忘了他。

  锁锁又离开了电脑代理,到一间时装公司任职,卡片上印着经理字样。

  南孙笑,“唬谁,几时做董事长?”

  “快了。”

  两人仍然嘻哈笑作一团。

  一下子有人来接锁锁,楼下车号按得震天价响。

  南孙伏在窗口看,“谁,是谁?”

  锁锁不答,抄起手袋便走。

  蒋太太在一旁听见,便对女儿说:“别问太多,她方便说,自然会告诉你。”

  “老朋友,问问有何关系。”

  “问多了她一嫌,老朋友就丢了。”

  “我关心她。”

  “各人有各人的路。'

  “我担心她。”

  “不用,她比你乖巧得多。”

  南孙想起来问:“妈妈怎么不去搓牌。”

  “最近输得厉害。”

  “问爸爸要。”

  “问他也没有余钱。”

  “我知道他在金子上赚了。”

  蒋太太讶异,“你一向不理这些,怎么知道。”

  “他昨天说要带我们环游地球,因金价节节上升。”

  “啊,今夜我来问他。”蒋太太想一想,“对了,别同你祖母说。”

  “老太太一定说:你即使赚得全世界,但赔上你的生命,又有什么益处。”

  蒋太太笑了,“错了。老太太挺关心上落价位。”

  南孙非常非常的意外,“真有此事?”

  蒋太太但笑不语。

  做父亲的说得出做得到,果然率领一家人参加旅行团,出发往欧洲,玩了三个礼拜,连老太太都兴致勃勃一起去,家中只剩下女佣。

  蒋太太说丈夫,“他,手上要是有个多余的钱,浑身发痒。”

  虽然行程非常匆忙,走马看花,祖母在罗马中暑,父亲在花都遇着小手,母亲在维也纳摔跤,而团友觉得他们一家太吵,南孙还是觉得享受无比。

  触角敏锐的她独爱威尼斯。

  她说:“你看,多么美丽,多么腐败,一个沉沦的城市,潮涨的时候圣马可广场泛着水,我们住的地方太起劲了,天天朝气勃勃,欠缺一分老练的气质,难成大器。”

  但是他父母没听懂。

  逃难似好不容易过完了三个星期,一阵风似又刮回家去,都嚷说欧洲又破又烂,一点也不好玩,永远不再去。

  只有南孙万分陶醉,一定要再去,同男朋友,同志同道合的恋人。

  兴奋地找锁锁,逼她听旅行记趣,房东说:“朱小姐搬走了。”

  如一盘冷水浇头,“搬到什么地方?”

  “不知道。”

  “几时搬的?”

  “上星期。”

  南孙往时装店去找,售货员客气地说:“朱小姐陪老板娘到东京买货去了。”

  咦,混得还真不赖,“什么时候回来?”

  “三四天,请问谁找?”

  “请朱小姐同蒋南孙联络。”

  “好的。”

  南孙心中一丝茫然。

  隔了近十日,锁锁才用音讯。

  “欧洲之行如何?”

  “你是真忙还是假忙?”

  “今晚见面,有没有空?”

  “到我家来。”

  “我有好主意,咱们吃日本菜去。”

  一言为定。

  锁锁迟到二十分钟,南孙坐立不安,东张西望,几疑找错地方。

  迟到这习惯也需培养,学生只知准时出现,迟者自误,事实上南孙一辈子没学会这项女性的特权。

  锁锁出现时日本馆子里每个人都眼前一亮。

  南孙只觉得她浑身闪烁夺目,皮肤中似揉了宝石粉,顿时忘了呆坐二十分钟的事。

  锁锁笑吟吟坐下来,伶俐地点了菜。

  两人异口同声地说:“看我带了什么给你。”

  南孙笑,“先看你那份。”

  “不,你请先。”

  南孙献她的宝,“翡冷翠买的。”

  是一只玻璃纸镇,圆形水晶球里绽开一朵朵七彩的菊花图案,无比的璀璨艳丽。”

  “喜欢吗?”

  锁锁却微笑,“可见你还似小孩子,专买这种小玩意。”

  “别在我面前装大人,你又送我什么。”

  锁锁把一只小盒子递给她。

  南孙打开,是双小小钻石耳环。

  南孙急急戴上。中三时两人结伴去穿耳孔,从此破相,南孙的左耳还发了一阵炎。

  锁锁说:“好看极了,你不能戴流苏型耳环,这才配你。”

  “是真的钻石?”

  “这么一点点,自然是真的,假的做不出来。”

  “环境大好?”

  “过得去,我想见舅母,把钱还给她,再不还,快要双倍偿还。”

  南孙看着她,心中算一算,短短九个月,换了三份工作,居然有积蓄可以还旧债,大不简单。

  “南孙,你陪我去。”

  “写张支票寄回去不算了。”

  “那不好,那把人当什么呢,区家待我不薄。”

  这一点的温情使南孙放心,人的本质是不会变的。

  “什么时候上去?”

  “这就去走一趟。”

  “皇帝不差饿兵,这一顿你请。”

  锁锁松口气,“自然。”

  南孙仍然盯着她的脸看。

  “看你一脸疑惑相,告诉你,我带了两只金表过去,刚刚有人要,对本对利,请客也是应该的。”

  锁锁若无其事拉起南孙便走。

  她开一部日本小跑车。

  南孙目定口呆。

  锁锁当然知道老同学想些什么,“朋友借给我的。”

  她毋须向任何人解释,但南孙关注的神情使她不得不交代一句半句。

  南孙说:“你看你生活多么豪华,而我,仍是替人补习,打球温书。”

  锁锁不语。

  车子驶到西区,停下来,她俩结伴走向区宅,还未到,已闻到那股熟悉的面包香。

  仲夏夜,石板街,榕树须直垂下来,南孙用手拂开,问道:“是什么树?有一种树,传说更下永远隐蔽着一只鬼。”

  锁锁没有回答。

  她双目直勾勾看着一个建筑地盘。

  南孙这才会过意来,不禁低呼:“拆掉了。”

  区家住的四层楼房子已拆得一干二净,此刻用木板围着,白漆红字,书写着建筑公司的名称。

  自空口看进去,只见泥地上堆满钢筋机器。

  “哎呀,人去楼空。”

  锁锁无主孤魂似地站着不动,她回来了,回来报答于她有恩的人,他们却已离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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