小虹此刻想起来还惆怅得不得了,小到可以随时让母亲抱起来,毫无疑问,是人类的黄金时代。
大姐的男朋友多得不得了。
那时二姐三姐全在寄宿读书,一个高中,一个初中.家口只余已经毕业的大姐与刚准备入学的小妹.
每天下午,小虹的职责便是等父亲下班,一听到门铃声,老佣人三婆婆去开门,她便高声唱起来:“六点钟了!爸爸来了。”
好日子像永远不会过去。
饭后,父亲离开儿童乐园,讲孙叔敖与两头蛇的故事给她听。
那时.偏厅里仿佛永远坐着一两名年轻人.都是等大姐的。
喝完一杯茶又一杯茶,翻毕一本杂志又另外一本,大姐老是没准备好,小虹幼受庭 训,觉得矜贵的女性迟到个把钟头,稀疏平常。
小小的她老是偷偷张望他们。
他们便尴尬地笑。
大姐从来没有找过工作,毕了业在家耽了两年,便决定结婚.那年,小虹念二年班。
二姐三姐都自学校回来参予盛事,忽然之间,屋子里热闹起来,叽叽喳喳.全是女孩子的声音。
曰纱礼服的式样挑出来,二姐看一眼,“很不时髦,今年流行短裙子,裙边上膝才漂亮,精神奕奕。”
三姐也说:“这件太老气,你才二十一岁,大姐。”
大姐质问:“你们结婚还是我结婚?”
三姐笑道:“咄,逢女子都可结婚,结婚又不是你的特权。”
“不一定阿,”大姐说:“我看你就是老姑婆的材料。”
“去你的!”
三姐妹扭成一团。
小虹艳羡到极点,跑去同母亲说;“妈妈,我也要结婚。”
许太太忍俊不住,“你也要结婚?”
“是。”
“恐怕还要等十多年呢。”
“太久了。”小虹遗憾地说。
许太太把小虹拥在怀中,,轻轻说:“一点不久,一下子就到。”
大姐还是把婚纱裙脚截短。
大姐夫姓郭,小虹叫他郭哥哥。
郭君是大姐无数追求者之一,家境很过得去,那辆红色跑车.就属他所有。
婚后住进郭家的公寓房子里,公婆住三楼,他们住二楼。
小虹去看过姐姐,没有佣人,什么都自己来,小虹记得大姐倔强地说:“一个好的家庭主妇,不需要佣人帮忙。”
小虹小学毕业的时候,已经做了第二任阿姨,大姐养了一儿一女,都粉团似。
小虹听得妈妈说:〔真没想到她带孩子会比我更胜任。”口气非常感慨。
大姐胖许多,郭家哥哥渐渐也一副富泰相,小虹忽然决定,大姐不再是她的偶像。
她开始崇拜二姐。
二姐甫自学校出来便找到一分鲜活的工作,她当上了时装模特儿。
许太太脑筋不算不开通,但是并不满意这分职业,曾试探地说:“或许你可以教书。”
小虹听得二姐笑,“不知恁地,做母亲的总希望女儿教书。”
小虹插嘴说:“我也要做模特儿,”一边翻出十七岁时杂志,“看,多美,多神气。”
真的,那些女郎个个粉妆玉琢,艳光四射。
许太太取笑小虹:“那你是决定不结婚了?”
小虹一点遗憾都没有:“是!不结婚了。”
二姐大笑,“小妹看样子比我们都厉害。”
升上中学,高班男同学拿着时装杂志过来问:“听说这是你姐姐?”
小虹更加崇拜二姐。
或是她那身打扮,白靴子、极短的裙子,压舌头帽,看上去有点怪,但最最时髦的打扮永远带些突兀。
大姐回娘家时颇有点感慨,“没想到女性工作机会一天比一天好,我们那时候,最
多不过做打字员,”她停了一停,“二妹这分工作,蛮出锋头的。”
不防她三妹冷冷的声音传过来:“抛头露脸,往来的人杂七杂八,更无一点高
贵。”。
大姐诧异地问:“噫,你又有什么想头?”
“妈,”三丫头看着许太太,“请送教到英国念大学。”
许太太召没回答,大姐便稀罕地说:“三妹你志向不小哇。”
许太太犹疑地道:“不知恁地,这一阵子刮得好大的留学风,家家户户都把子女往外国送。”
大姐呆半晌,“你们花样真多,我想都没想到居然有些选择,真替自己不值。”
三丫头笑,“大姐那一代.除出结婚,没有出路。”
大姐跳起来,“喂喂喂,我同你才差六七岁,什么上一代下一代的。”
三丫头只是笑。
许太太来主持公道:“婚烟幸福,对于一个女性来说,才重要呢。”
大姐不言语。
她走了之后,许太太喃喃说:“边我都佩服你大姐,她贤良,我有面子,那么吝啬的婆婆,亏她忍耐。”
“可是郭家哥哥对她好。”三丫头笑着安慰母亲。
“幸亏如此。”许太太苦笑。
小虹不甚了了,问道:“大姐为什么不找工作做?”
许太太反问:“肩不能挑,手不能提,做什么?”
小虹当时仍不明白。
二姐搬出去的时候,父亲气得发昏,小虹从来没见过父子发那么大脾气。
小虹亲眼看着父亲把一双拖蛙直摔到二姐背脊上去,啪地好大声,想必也一定很痛。
二姐头也不回的走掉。
据三婆婆说,她是出去与人家同居,非常不名誉.因世风败坏,才公发生这种悲剧。
自此父母不提二姐的名字.
三姐在翌年便乘飞机到伦敦升学。
寄许多许多好看的明信片回来,还有四季不同风光的生活照片,一些在巴黎铁塔下拍摄,另一些用威尼斯的叹息桥作背景。
小虹最喜欢的一张是秋季的海德公园,金黄色树叶落了一地,非常浪漫,三姐站在树下,旁边有一个金头发的洋人。
母亲问:“这是谁?”
“同学吧。”父亲在看报纸。
“张先生的儿子娶了洋媳妇你可知道?”
“老张还挺骄傲呢。”
“人各有志。”
“只要开心就好。”
“我可不那么想,我不会讲外国话。”
小虹把照片压在书桌玻璃下,她十分佩服三姐,一个女孩走那么远,生活起居,都得靠自己,何况还要应付繁复的功课。
彼时社会风气颇为崇洋,小虹老觉得混血儿得天独厚,三姐要嫁洋人.无可厚非,小外甥长相一定好玩可爱。
大姐归宁。
她凝视小小妹,“长这底高了。”
母亲笑,“比你们都怪,她没有馊主意。”
“近视眼那么深,打算做书呆子?”
母亲问:“小妹你有什么打算?”
小虹老老实实的答:“读好书再说。”
大姐怪怜惜地说:“我看你们的书包越来越重,小妹,你考几科?”
〔九科。”
大姐骇笑,过一会又问,“窄脚裤又流行回来了吗?”
小虹拍拍大姐胳臂,“回来已经一两年了。”
大妞老气横秋的感慨:“匪夷所思,”又说:“妈真疼你,买好些时兴玩意儿给你。”
“妈才不肯,”小虹笑,“我替人补习赚的。”
大姐又吃一惊,好能干的小家伙。
她压低声音,“有没有见过老二?”
小虹点点头,二姐常约她到时兴标致的地方喝咖啡。
“她怎么样?”
“很好,与朋友集资开了家时装店,自己接订单,还打算设厂。”
〔仍与那人在一起?”
小虹笑,“大姐,那人姓区;人家此刻是个很出名的服装设计师了。”
“为什么不结婚?”
“有人就是不喜欢结婚。”小虹淡然说。
大姐一怔,听小妹的口气,像是嫌她迂腐,“不结婚.可以吗?”
小妹反问:“为什么不可以?不吃米可以吃麦,不喝茶可以喝咖啡,法律又无硬性规定女子过了廿一必须结婚。不得同居,违法者监禁六个月或罚款十万元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