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么,却尔斯,我们自这里到何处去?”
他扬起一条眉毛,像是对求真的主动感到诧异,随即笑,“你想到哪里去?”
求真吁出一口气,“我想吃一顿好菜,喝一瓶好酒,还有,希望你好好陪我天南地北地聊天。”
却尔斯松口气,“那太容易了,那我绝对办得到,我还以为有什么特别的要求。”
求真一窘,又不禁笑起来。
值得,怎么不值得,她不知道多久没畅快的笑。
“我们走吧。”她说。
却尔斯召来侍者结账,求真有一丝诧异,一切开销不是归她吗,也许由他先垫付,她把打开的手袋又合拢。
却尔斯说:“我带你到一间无名的小馆子去。”
“好的。”求真轻轻摘下襟上花朵,随他离去。
他开一部小小开篷车,直向郊外驶去。
求真任由凉风吹拂头发,好久没这样轻松,没想到金钱还可以买到某一个程度的快乐。
却尔斯看她一眼,“你好象很享受。”
求真眯着双眼,“每一分钟。”
“懂得生活的人已经不多。”他称赞她。
求真冲口而出,“我懂,可是生活辜负了我。”
却尔斯有点震荡,这个陌生秀丽的女子独坐时是如此落寞,此刻又一如快乐小鸟,然而所说的话又似一个谜。
“介意把名字告诉我吗?”
求真一怔,她不想说假名,也不想说真名。
却尔斯笑说:“那么,我就叫你喂吧。”
喂。那多亲热。
婚姻没有腐败之前,她也叫过薛某做喂。
求真说:“我喜欢,我接受。”
却尔斯又笑,求真看到他雪白的牙齿便高兴,虽然没想到这么可爱的年轻人的青春都可以按钟数出卖,但非常庆幸今晚他是她的游伴。
他把车子停下来,“我们到了。”
小馆子并不小,装修精致,吃法国菜,共十来张桌子,却尔斯像是完全了解求真的心意,叫的菜式与酒,都令求真满意。
切开头盘肉类,只觉鲜美无比,求真问:“这是什么?”
“这是鸡肉绞碎了加奶油以及调味再塞回鸡皮内蒸熟,来,让我们大吃大喝。”
“庆祝什么?”求真笑问。
“庆祝好好活着。”他眨眨眼。
求真沉默,是的,这已经是一项成就,她内心忽然释然。
葡萄酒异常鲜美,求真要控制自己才不致于喝得太多。
却尔斯没有食言,他是个聊天好手,自世界生态危机说起,到贝鲁特战争谁是谁非,还有,美国资料卫星航行者二号此刻已飞到海皇星上空,时下的女性服装设计笑话多多……
求真在适当的时候加插若干意见,她又发现一个意外,原来人与人之间的对话,可以这样愉快。
时间过得真快,一下子已经九点多。
求真是个略为孤僻的人,她很少留恋一个人一件事一处地方,但她现在不想走。
“却尔斯,”她忽然说:“我们可以继续下去吗?”
“当然,我有的是时间,今晚碰到你真幸运。”
这时,他握住她的手,轻轻吻一口。
他那年轻的坦率热情统共不似装出来的。
求真问:“你可有跳舞的好地方?”
他想一想,“有一个地方,不知你愿不愿来。”
“在哪里?”
“舍下。”
“你的家在本市?”求真吃一惊。
“我自美国搬来已经半年。”
求真踌躇,走进人家的公寓,门一关上,事情难以逆料。
“美国哪个埠?”
“纽约。”
“你是美籍华人。”求真讶异。
他显得有点无奈,“第三代土生,我不谙中文。”
求真喝干杯中的酒,“没关系,我们仍可交通。”
却尔斯说:“我会跳森巴,我可以教你。”
“我才是杰巴好手。”求真笑。
“那么跟我去欢乐今宵。”
求真看到他眼睛里去,没有多少年前,当她还年轻的时候,她也是个极之标致的少女,不知几许英俊可爱的男孩子曾向她提出同样要求,在往后的岁月里,午夜梦迥,她也曾无限悔意,为什么没答应呢?
于是这次求真听到她自己说:“好,我们去跳舞。”
却尔斯并没有一把拉起她就走,相反地,他轻轻趋向前来,低声警告问:“你有没有喝太多,你是否清醒,往后会发生什么,你有无心理准备?”
求真微笑,“我已成年,这是不争的事实。”她反而放心了。
“那么,我带你去。”
他拉起求真的手,紧紧握着,像是怕她走脱。
即使都是假的,感觉也极好极好。
林夫人说得对,她们也该出来玩玩。
回程中两人都比较沉默,却尔斯的左手一直握着求真的右手。车子自动排档,一只手已经控制得很好。
他的家在山上一幢公寓大厦内,求真没有太大讶异,别忘记他们的收入是大律师的三倍。
打开门,求真看见宽敞的客厅,一角放着最新式的音响设备,另一角是张一见便想窝进去的大沙发。
装修得极之简单而有品味,求真明知不该问,亦忍不住问:“却尔斯,你的正职是什么?”
却尔斯转过头,看着她笑,:“你已经知道我的住址,还打算问我的职业?”
而她,连名字是什么,都不肯告诉人家。
“来坐下,我给你调一杯酒。”
他用遥控器打开音乐盒子,细细碎碎轻轻,曼妙的桑巴舞曲传出来。
许多女性都曾到此一游吧。
“你错了,根本没有人来过。”却尔斯的声音在背后响起。
这一次,求真连脖子都涨红了。
却尔斯不待她有犹疑的机会,一把拉起她,紧紧搂着她的腰,带起舞步。
求真要到一该刹那,才知道女性为何长着一条细腰。
却尔斯已经脱下外套,乳白的衬衫如一张薄膜似贴在他那无瑕可击的身体上,犹如不存在一般,他的体温肆无忌惮地发挥出来。
求真迷茫,把脸紧靠在他胸膛,她不能形容她的感觉,即使对自己也不能够,日后要回忆起来,也决非用文字用语言。
这是原始的,身体与身体之间的吸引,求真忽然明白,何为那么多人会耽于肉欲的享乐。
却尔斯的下巴轻轻放在她的头顶,喃喃道:“我爱上了你的浓发与柔肤。”
年岁上他比她小一大截,倘若是正常发展,她会退缩,她会狷介,无论如何,不会有今夜这样的事,但是此刻她当是享受一种服务,无牵无挂,心安理得。
却尔斯说:“我想再见你,我要知道你的名字。”
“可是,”求真说:“这次约会还没有过去。”
“是的,冰箱里还有两瓶香槟。”
他仍然紧紧拥抱她。
她示意他请松一松手,他摇摇头。
如此上佳服务,这样逼真的演技,求真讶异之馀,不由得感慨万分,这个世界上,假的感情也许比真的好。
“你有没有恋爱过?”却尔斯在她耳畔问。
“可能有。”求真微笑。
“有就有,没有就没有,什么叫做可能有。”
“彼时年轻,热情,天真,渴望……有与无之间很难分得清。”
“我有没有爱上你?”
求真畅快地哈哈哈笑出来。
她一生都会记得这件事,这几句对白。
她一点都没有犯罪的感觉,痛痛快快斟出香槟,让酒如甘泉一般注入口中。
从今以后,王求真不再会是从前的王求真。
人家怎么看她并不重要,她如何看她自己才真正重要。
那一夜并不是鬼祟地结束的。
在天朦亮的时候,由他开车送她下山。
临出门之前,他还做了一杯醒胃的牛肉茶给她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