永欣笑笑说:“不然怎么样?难道还能看到女性不放过吗?”
这个答案自然也被传为美谈。
如今被困在一个小小家庭里尽心尽力,克勤克俭,死而后已。
永欣觉得荒谬,命运的大手推着她往这方向走,一步一步,走到如今,身不由己。
她转一个身,睡着了。
第二天早餐桌子上父女们兴高采烈地讨论哪个地区的房子适合他们居住,永欣心想,这笔款子,足以用来供她逃往南极洲躲起来一年。
多好,与企鹅作伴,六个月白天,六个月黑夜,坐在冰窖边观看极光变幻。
永欣爱上极光不止一朝一夕的事了。
她放下咖啡杯子出门去。
回到公司,秘书便说:“有外商来,老板传你。”
“谁?”永欣想先翻翻资科。
“华裔加籍人士,叫陈文思,要取我们代理的一只建筑材料。”
永欣抬起双眼。
她看到秘书脸上有犹疑之色。
“有什么问题?”
“不,”秘书停停神,“我只是没有见过那么英俊的男人。”笑了。
永欣这时几乎肯定他便是她的陈文思。
她呆呆站在办公室里,多年不见,相遇道旁,应该如何应付?
两人也许会大笑轻轻拥抱一下,坐下谈公事,合作愉快。
永欣怕她控制不住自己。
老板已经再三来传。
来不及照镜整妆,永欣赶着过去。
坐在会客室里的,可不就是陈文思。
他丰硕了。
一见女性,马上站起来,一套灰色西装穿在他身上无比舒服熨贴,他礼貌地朝永欣笑着伸出手来。
永欣一颗心已经跃到嘴边。
但是陈文思与她握手后随即坐下谈公事。
永欣呆住。
他没把她认出来?抑或,留待会议完毕才谈私事?
永欣忐忑不安。
生意很顺利,一拍即合,十五分钟后老板已召人草议合同,陈文思与他们两人握手道别。
永欣送他到门口。
他转过头来,永欣的心提上来,他可是打算聚旧了?
但是没有,他只是笑笑问:“哪个商场价廉物美?这是我第一次来香港,想买些礼品。”
永欣看到他眼睛里去,他不会伪装,也没有必要,他着着实实,的的确确不认得她。
永欣不出声,叫来秘书,嘱她为了文思服务。
他走了,她才走到卫生间,看到镜子里去。
老板介绍她的时候,只称她为徐太太。
永欣在镜前站立良久,不想自贬身价,天下没有不老山人,她不以自己外型为羞。
她回到办公室做事。
半晌秘书回来了,陶醉地说:“你看这是什么?他送我的,从没见过那么客气通到的人客,我还以为真正的男人已经消失。”
女孩子手掌中是一副精致的香奈儿耳环。
永欣点点头,“很好看。”
“他未婚。”
永欣又点点头。
在归家途中,永欣才肯承认,他不记得她,也不是什么稀奇的事。
他们之间,只不过约会过三两个月,但是在那种年纪,那种天气,那种环境,已经似一辈子。
稍后,枯燥生活渐渐把梦般回忆冲淡,不复记起。
永欣欠欠嘴角。
回到家中,女儿迎上来,“妈妈,我们已经决定搬到虾子湾。”她们雀跃。
那多好。
永欣呆呆的坐下来。
“有四个房间,两个大露台,暑假可唤同学来游泳。”
永欣点点头。
“爸爸说很快可以搬过去。”
永欣仍然没有表情。
“妈妈,我们知道这阵子吵得叫你烦恼,爸爸叫我们改过来,我们会听话。”
永欣不出声,她不知怎么同她们讨价还价,已经长大了,再也不能搂在怀内哄撮,且聪明伶俐,不易摆平,一代胜一代,永欣从来没有这样精乖过。
她回到房内休息。
身上仿佛有一度两度永远退不掉的烧。
秘书一连几天都戴着那副人客送的耳环。
签合同那日,陈文思亲自上来。
永欣很自然地与他再谈起来。
“陈先生有无在英国逗留过?”
“事实上我在伦大读过书。”
“读了多久?”
“短短一个学期。”
什么,他没有毕业?
“天气不适合我,一年后我返回加拿大。”
“天气是潮湿点。”
“我对伦大印象不错。”
永欣想一想,终于问:“有没有认识什么有趣的人?”
他想一想:“不大记得了,已是很久很久之前的事。”
真的,年代久远。
永欣温和地提醒他:“有没有恋爱?”
陈文思笑出来,“在那种年纪那种岁月,我天天都恋爱。”
永欣低下了头,“你是一个幸运的人。”
“是,我的确是。”
“谢谢你给我们生意。”
“徐太太,明晚我请客,请赏光。”
“一定来。” ,
陈文思笑一笑,出门去。
老板看着他背影对永欣说:“做人卖相好,真正占便宜。”
“他亦是一个能干的生意人。”
“有些人特别受到上帝宠幸。”
谁说不是。
记性那么坏已经是其中最佳天赋。
“永欣,”老板看着她,“你的精神好似不大好。”
“是,我想告假,我们正打算搬家。”
“搬家是生活中数一数二可怕的事之一。”
永欣不预备插手,由得他们三父女去搞,届时,她会把她的东西塞进箱子,抬了就走,不一定走进新的牢笼里去,也许就此走出家庭。
陈文思的请客名单包括整组工作人员,是一种不分阶级极之大方的做法,地点在大酒店的宴会厅。
秘书决定穿红色晚服,征求上司意见:“会不会太夺目?”
永欣从前喜欢穿花裙子,小小上身,露胸,束腰,大把洒下的裙裾,一整夜跳舞。
“你会交际舞吗?”
永欣不语。
小女孩生怕言语造次,便回座办事。
永欣低头看自己的双足,这对脚,此刻用来咬紧牙关过关用,不是用来舞蹈。
晚上,陈文思会不会带女伴来呢?
很快就会揭晓。
下班,永欣把所有的饮宴衣服翻出来堆在床上检阅。
大女儿经过房间看见,进来坐在床沿,轻轻说:“一定是个重要宴会。”
晚服都是黑色的,款式大方,骤眼看,毫无苗头,穿上,倒还见优雅,这是永欣一贯穿衣的风格,
“妈妈,你不开心?”
永欣抬起头来,“我有什么不开心的理由?”她淡淡反问。
“我同妹妹已经没有吵架了。”
“唷,真是皇恩浩荡呢,如此大恩大德,叫我怎么偿还?”
大宝涨红面孔,母亲讲起话来,有时十分讽刺,她只得沉默不语。
“已经长大了,有自己的朋友、自己的理想,也应当明白,世上至亲,只不过是这个妹妹,为什么不对她好一点?”
“她有时真令人气恼。”
“小实亦有同样抱怨。”
大宝吁出一口气,“有时争吵也是乐趣。”
“听你们争吵可真受罪。”
“对不起。”
“我要梳妆了。”
“妈妈,让我看你化妆。”
“不行,你爸也不准看。”
大宝笑问:“为什么?”
“这是我唯一的私隐。”
生育过孩子的女性都知道,女子一旦怀孕,还有什么尊严可言,生理心理一切公开,亲友肆无忌惮问:“喂牛奶还是人奶?”手便好奇地探索到孕妇腹部。
自那个时候开始,永欣把化妆程序守秘,不给任何人观看,一次徐振伟撞破她画眉,足足被她痛骂十分钟。
很简单的一个妆,却化了足足半小时,看上去,她比日间体面得多,但仍然像足了是两个女孩的母亲,胭脂并没有创造奇绩。
徐振伟下班回来看见说:“好漂亮,见什么人,旧情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