浪漫言情小说手机站 > 过客
上一页 目录 下一页
白天 黑夜

第 12 页

 

  丈夫奇怪问:“你怎么会认得这种女人的?”

  “小时候的同乡。”

  “这种女人,一眼看就知道不是正经人,”他的脸挂下来,教训我说:“你可不能跟这种女人来往,会被她们带坏的,明白吗?”

  我笑了,那种口气,就与当年婶母训我的一模一样。

  他话没说完,我远远看着阿玲跟那个黑胖胖的男人站起来,一道离去了。

  不是人过的日子……

  丈夫说:“你自己看看,你天真,以为生活就这么简单,以后我不许你与这种人来往。”他紧张得不得了。

  可是她们也是人呢。

  我温柔的说:“我们该走了,时间不早了。”

  于是我们离开了那个地方。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阿玲。以后打电话去她家,都说没这个人,搬了。再也找不到她了。

  事隔十年,我仍记得我们出去捕金玲儿的情形,穿唐装衫裤,赤脚,笑。

  阿玲没有自杀,她活着,照自己的法子活着。

  不是每一个女明星都自杀的。

  怨偶

  我看着她抽烟,然后我问:“做妓女的滋味是怎么样的?”

  她的声音很平静,反问:“你的职业是什么?”

  “我在银行做事。”我答。

  她再反问:“你数钞票时的滋味如何?”

  “麻木。”我说。

  “我也是麻木。职业,这是我的职业。”

  “可是你的职业——”

  “见不得人?”她笑,“是不是?”

  我默认。

  “习惯问题而已。”她说:“习惯就没事。”

  “这种事怎么会习惯?”我好奇。

  “为什么不能?不是我说,你们那些银行里工作的女职员难道又不与大班偷鸡摸狗的?”她撇撇嘴。

  我哑口无言。

  “但你们觉得很正常,是不是,并且觉得她们有办法——,有人撑腰到底不同,是不是?”

  “是。”我承认。

  她冷笑,“这些女孩子真笨,卖的是同一样东西,得不到同一样的报酬,至少我不必清晨七点半起床挤公路车到了写字楼才抛媚眼,我可以睡到日上三竿,到公寓来一手交货一手取钱。”

  我说:“你的言语很有道理,不像一般妓女。”

  “妓女与银行职员一样,分各种各样的,”她说:“女秘书有女秘书的款,经理又有经理的架势。”

  我忍不住笑起来。

  她侧头看一看我。

  “你呢,你为什么出来寻欢?”她问我。

  “失恋,”我坦白的说:“心情苦闷。”

  “失敬失敬,原来是位纯情小生。”她笑。

  她起床穿衣服。

  我说,“你来到公寓,并不知道客人是谁,怎么可能马上——”

  “这是我们职业上的秘密。”她仍然笑。

  “可是你长得这么漂亮——”我说。

  “不漂亮如何赚这种钱?”她扣好衣服纽扣。

  “你还结婚吗?”我问。

  “当然结——”她转过身子来看牢我,“你打算写一篇论文?”

  我抱歉,“对不起,我只是好奇,你看上去是一个好女孩子。”

  “谁说我不是?”她又笑。

  我说:“做这行很危险。”

  “放心,我不是一天接廿多次客人的。”她说:“有熟人介绍才做。”她拉开门:“再见。”

  “再见。”

  “有需要再找我。”她眨眨眼睛。

  我在她关上门之后起床。

  我觉得肮脏,而且同样寂寞。

  我出门,开动车子。

  她有很好的皮肤,明亮的眼睛,甜蜜的笑容,她是一个漂亮的女孩子,当时我也很冲动,可是不知为什么,事后就觉得不对劲。

  一进门她便说:“请先付钱、港币五百,小账可以在事后付。”

  我把钱给她,她熟练地放好,然后脱衣服。

  因为她意外地漂亮,我看着非常不顺眼。

  我是个幼稚的男人,不知为什么,上床我就对她发生了感情。

  我觉得她不应是妓女。

  很明显地她是一个知识份子,从她优雅的服饰,机智的谈吐,我知道她是懂得辨别是非的人,因此她显得格外堕落,我显得特别下流。

  回到家中,我用药水肥皂洗身,洗了又洗,把皮肤擦得发红。

  我不该做这件事——

  那天下班的时候我没有即刻走,站在办公室的窗前看海景,欧阳问我:“怎么?心情不好?”

  我不出声。

  “介绍你到一个地方去散散心。九龙塘爱侣公寓,找莉莉小姐,五百元,服务好的话,小费随意。”

  我没有给小费。

  此刻想起来,五百元真是值得的,她不但有美丽的皮肤,连手指足趾都干净、纤细。

  我心目中的妓女,多数应该胖而且黑,面目姣好也应是乡土风味,穿廉价的内衣裤,那么嫖客才能嫖得名正言顺,付钱时特别爽快。

  但是这个莉莉,她穿雪白的薄胸罩,皮肤晒得蜜糖色,一把直直的乌发,雪白牙齿……我觉得人的自尊在那一刹那摧毁到零。

  第二天上班,欧阳问我:“昨天销魂否?”他神神秘秘、鬼鬼祟祟地。

  为了避免留下一生一世的话柄,我说:“我没去。”

  他失望的说:“啊?没去?”走开了。

  我很厌憎,不知莉莉是否有陪他睡过。

  有什么关系?我想,那不过是一个妓女,干我什么事?

  那夜回家,我又额外小心地淋浴。

  我并没有染上任何性病。

  一个月后,我的心情稍微平静,决定忘却我的初恋情人,并且参加社交活动。

  我想每个人都失过恋,不见得每个人都要自暴自弃的出去酒醉灯迷地乌揽。我一定要清醒,我一定要表现得更好,我不能令亲者痛仇者快。

  我是男子汉大丈夫,我不能像一个女郎般名正言顺地为爱情哀伤。我一定要忘记。

  忘记一切。

  渐渐我忘了我失恋的故事。可是我不能忘记那个妓女。理由很简单:我从没见过那么漂亮的女子。

  我对她的印象至深。

  一日父母亲要宴生意上的客人,叫我去陪。我痛恨陪客。姐姐最能干,她一次向爸说:“爹爹,你干吗不到东方舞厅去找几位小姐,别省这个钱。”

  气得爸爸差点将她的名字在遗嘱内剔除。

  后来自然没事。可是提起陪客,大家都视为畏途。

  畏途管长途,去还是得去。

  最好的拔兰地开出来,豪华的菜式一道道上,客人差不多来齐,众人谈笑风生。

  我低声跟姊姊说:“这里一桌人,都是开着平治与劳斯莱斯来的。昨夜我看一套新闻片,却有越南难民因争水喝掉在海中的记录片。我很难过。”

  “你算了吧。”姊姊笑,“再多愁善感,快成为林黛玉了。”我反问:“难道你没有感触?”

  “感触?什么感触?”姐姐叹口气,“我们能够做什么?”

  一对迟到的客人走进来,父亲起身欢迎。我看到那个女客,呆住。

  姊姊说:“——能做什么呢?”

  我没有回答,我张大嘴,动弹不得。

  我看见了莉莉!

  化了灰我都能够把她认出来,我知道错不了,这的确是莉莉……

  她的眼光一时没落在我身上,我放肆地打量看她。

  她穿着真丝的浅色衣裙,脖子上挂着一串珍珠,手上拿织金的晚装手袋。

  父亲介绍说:“鲍先生,鲍太太。”

  “久仰久仰”之声一时此上彼落。

  父亲把在座客人的名字一个个念出来,轮到我的时候,我特地站起欠一欠身。

  父亲说:“犬子维廉——”

  我注意她的表情,可是她一点也没有变色,随意点点头,嘴角带个讽刺的笑容。

  这个笑容曾经与我共渡一个“良夜”,我怎么可能忘得了。

  姐姐低声说:“你益发进步了,乡下人似的瞪着女客,疯了吗?”

 

上一页 下一页
返回书页 返回目录 下载本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