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对我说:“小卓,只要你说一声,我们随时可以在一起,何必要结婚?两个人
在一起生活还不够?”他想与我同居,买好了房子等我搬进去。
我微笑。如果我退让了这一步,我就万劫不复,永世不得超生,做了他的情妇,
也就跟那些露露咪咪一个模子,这点我看得很清楚,我们之间僵持了三年--要不他
娶我,我是他正式的妻,如果他天天不回家,我自有法子治他,要不我管我做一个自
由寂寞的人。
宋因此感叹说我难以伺候。“什么都给你了,还要坚持一纸婚书。”
他说他一气之下,也许会娶一个小女孩子,十多廿岁的,非常天真,什么也不计
较。
我想他是老了。老人喜欢在小女孩身上寻找失去的青春,他们已不能接受更强的
挑战。
我记得分手时我对他说:“宋,我随时等你改变主意,如果到时我还没嫁出去,
我一定嫁你。”
宋凝视我。“小卓,你嫁不出去。”
“别咒我。”
“你太精明。”
“吃了亏自然要学乖。”
“别算尽了。”
“当然,”我冷笑。“你希望我学那些蠢女人,一心以为同居久了会生出感情来,
然后就跟你步进教堂--我才没有那么笨。”
“聪明反被聪明误。”他说。
“你去追十六岁的小妞吧,又跟你那三个女儿差不多大小,那才叫合得来呢。”
“你这个女人,迟早会自食其果的。”他不肯放过我。
六个月了,他硬着心肠不再来约我。有时公司董事会议,我碰见他,也当他是陌
他未必会屈服,像他那样的男人……我叹口气。
与宋谈判决裂后,我也没有约会其它的男人,市面上好的男人少到无可再少,性
格上都有千奇百怪的缺憾,香港男人最大的通病是伧俗。
静得久了,不但是小宝以及其它的亲友,连我都怀疑自己大概已经没有吸引力了。
因此当史提芬一而再,再而三的来恳求我出席他那个国际同学舞会,我的心便有
点动摇。
史提芬采取非常原始的方式。他天天打十个电话来,每次一接通,他说“我是史
提芬”之后,便静静等在那里,也不催我,也不出声。每个人都有他的撒手裥。
终于我说:“好吧好吧,到时你来接我,知不知道我住什么地方?”
他欢呼一声,挂了电话。
史提芬是个很现实的人,因为小宝几乎在同一日跟我说:“今天在球场碰见史提
芬,不知为什么,他只跟我点点头,连话也不说了,昨天还请我去喝茶。”她很颓
丧。“我不明白”
我缓缓的说:“小宝,这种男孩子是很多的,你不必担心没男朋友。”
“我弄不懂。”
“这是一门颇为高深的学问,将来你就懂了。”我说:“经验取胜。”
“同学约我去迪斯科。”小宝说。
“要去就去,别犹豫,别等那个人。”我说。
“那么如果他约我,你就说,他迟了一步。”小宝不是不赌气的。“我已经等了
他一个星期了。”
对于一个十六岁的人来说,一星期几乎是半生了,不能不说小宝对史提芬是仁尽
义至。
小宝去露营的那天,史提芬来接我,我也没有怎么刻意打扮,穿件素色宽身丝旗
袍,加件貂皮披肩,披肩是缕空的,一格一格,别具风味,我一共也只有这么一件披
肩。
但是史提芬看见我的时候却有一种惊艳的感觉,我觉得十分高兴。
他说:“你是这么漂亮!”语气惋惜。“平时却不肯打扮。”
“谢谢,”我说,“天天打扮的女人是笨女人,偶然一日不打扮,人家就以为她
垮下来了。”
他替我开车门。“今晚,我将以你为荣。”
“你们这些男人,找舞伴出席舞会是很精刮的,那个女伴要出得场面,压得住,
而且要庄重--否则满场飞,藉你去结识条件更好的男人,跟你进场却跟别的男人离
场,你受得了吗?”
史提芬笑说:“你也太聪明了。”
我苦涩地笑。“我为聪明误一生。”
他轻轻握住我的手,我看他一眼,我得小心,感情老发生于不知不觉间,我可不
要与这小子有什么瓜葛。
那种舞会照例闷不堪言,但我不得不承认史提芬是个好伴,他无微不至地照顾我,
陪我说话,也不勉强我跳舞,是以我也觉得颇为愉快。
就在这时候,我看到了乔治宋!
我不知道他也会来,这确是一项意外,他带的女伴是他的大女儿。
他见到我也是一呆,因为他知道我不喜欢参加这一类宴会。我没有同他打招呼,
我只是微微一笑。
笑容里自然包涵许多难以形容的滋味,一言难尽。
史提芬请我跳舞,我心不在焉的与他步入舞池。乔治宋也知道我并不会跳舞,他
的表情有点矛盾。
史提芬把我拥得很紧,我推他一下。“别过分。”
“你放心,我不是没有见过女人的。”他停一停。“但对你,我的感觉不一样。”
“是因为我拒绝了你?”
“不是。”他说。“我想我太喜欢你。”
我拍拍他的肩膀。
舞后我喝了许多白酒,渐渐与他熟络。史提芬问我:“你没有醉吧?”
“为了证明我没有醉,我承认我醉了。”我笑。
“送你回去吧。”
“你知道我与小宝同住?”我问。“送我回去也就是送到公寓门口。”
“我不是你想象中的急色鬼。”
“那很好。”
“我要求的是下一次的约会。”
“为了什么?”
“为了享乐。我也知道我们的关系始终论不到嫁娶,但为了快乐,又何妨频频约
会?除非你见了我想作呕。”
“不不,当然不,史提芬,你是一个可爱的男人。”
“那么答应我明天出来。”
“出来干什么?”
“随便你,跑步、吃早餐、午饭、喝酒、跳舞。”
我睨着他。“史提芬,香港可爱的男人那么多,如果为了暂时的享乐,我都得苦
苦敷衍他们……”
他截断我。“我们不同,我们是有缘分的,”他说:“何况你也不必把自己看得
太紧。”
“明天再说吧。”我叹口气。
“我不会放松。”
他送我回去,我们在楼下道别。
“我送你上楼。”
“不必了。”我说。“这一带治安很好。”
“你,我不勉强你,在楼上碰到个贼,可别怪我。”
我说:“你看你这个小人。”
“明天再说。”他向我摆摆手,开动车子走了。
上得楼来,我胸口作闷,想呕吐。
“小卓。”有人叫我。
我吓得几乎昏过去,猛地转头,看见乔治宋站在我身后,停停神,拍着胸。骂起
来:“见鬼!你这么大一个人,鬼鬼祟祟吓人,我胆子都险地破了,原来你就是那个
贼!”
“对不起,我打算在有人进入你公寓之前阻止他!”他还笑。
我益发生气,一边开门一边骂:“你管是谁送我回来,谁陪我睡觉!你老几?”
“别粗鲁。”他跟我进客厅。
“宋,我累了,我想睡。”
他扶住我的肩膀。“你好久没打扮得漂漂亮亮了。”
我说:“有话请说,有屁请放。”
“今天那后生小子是谁?”
“朋友。”我说。“你声音不要太大,我侄女儿在此地睡。”
“她不在。”宋说。“不然早出来了。”
我进睡房一看,果然小宝尚未回来。这小妞,三更半夜,到什么地方去了?
电话铃响,我接听,是小宝的声音,我问:“你在什么地方?”