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起赴宴而已,没有罪吧。
已婚的男人也可以有社交生活。
就是这样开的头。
他到的时候她还没有决定穿哪一件衣服,他耐心地在小小客厅等到八点整。
苏玻想到这里,忽然心浮意躁,走到电话亭。掏出角子,打电话到意长家去,头一次拨错了号码,第二次才听到意长的声音。
“意长,刚才的邀请还有没有效?”
“十五钟内开饭,逾时不候。”
“我马上来。”
苏坡赶到停车场,取了车子,就住意长家里赶。
意长犹如法官,说什么都斩钉截铁,苏玻赶到她家,佣人已经安排好饭菜。
苏玻自斟一杯威士忌喝起来。
“这里,”意长唤她,“喝碗鸡汤,百病消散。”
“你的良人呢?”
“应酬未返。”
两个小孩乖乖地吃过饭退下。
“你信任他?”苏玻问。
意长看她一眼,“我最信我自已。”
“我不明白。”
“我对自已有信心。”
“呵,信你本人魅力无穷?”
“不,信我必要时能够独立生活,毋需在经济或感情上倚赖别人。”
苏玻呆了一会儿,“我也相信你。”
“吃点水果,你看你一额都是疤疤。”
“令夫有没有说几点钟返来?”
“我俩约好十二点之前一定返家,喂、你不是来访问我的吧。”
“不,我来散心。”
“我要去看小女功课。”
“等她们胃中食物略为消化方苦苦相逼可好?”
“好,你有什么话请说吧。”
说,说出来会得舒服些。
苏玻鼓起勇气,“唐志强决定到多伦多去会妻。”
意长一怔。
苏玻摊摊手,无奈地坐下来。
意长呷口香片茶,“也不算是意外,世人都知道唐妻在那边等他。”
“但———”苏玻有无限困惑。
“他打算几时动身?”
“春季。”
意长不说什么。
“他打算把生意结束过去,但,在那边会有什么作为?”
意长说:“各人有不同的打算。”
“我以为至少要过几年他才会放弃大本营。”
意长看她一眼,不出声,这时,小孩捧着英文作业出来要求母亲讲解:意长 一字一字解释,冷落了女友。
苏玻也不十分介意,她低头怔怔思索。
唐志强并不赞成移民,夫妻意见相歧,故此唐太太提先上路,苏玻因此有种感觉,他们是要分手的。
那日,唐君带着她进入列府宴客的场地,来人为之侧目。
苏玻觉得这样的开头足够光明正大,可见唐氏的诚意。
又及想到有严重后遗症,这次以后,其它的男性都不再来约她了。
现在想起来,第一招就已经输给唐志强,这叫清场运动,让每一个人都知道她现在同他来往,叫其他异性知难而退。
这一切,苏玻并不计较,他对她很尊重很温柔,每一句活都是轻轻的,每一次上来都带着矜贵的小礼物,使她高兴。
他们说,只有五十年代的男伴才会这样对待异性。
他们是五月份相识的,暑假,唐太太带着孩子们回来。
苏玻的电话打到唐府,来接听的好几次都是唐太太,她非常文明,问都不问,便说,“请等一等。”
稍后唐君来了,声音一点也没有异样,照旧轻快温和,丝毫不见压力。因此,苏玻更加认为这对怪夫妇一定会得离异。
这样也好,一切和平解决,大家都是知识份子,何用吵闹夸大。
苏玻也知道这是过份乐观的想法,但她已经涉下水中,只得静观其变。
她开始有失眠之夜。
“喂,喂。”袁意长唤她。
苏玻如大梦初醒,看看意长。
“他要走便让他走。”意长说;“他是你的插曲,明白吗?”
苏坡咕哝,“嘴巴说得再潇洒都可以。”
“那么,你也申请去加拿大。”
“在彼邦我不能生存。”
“看,你还不打算牺牲一切。”
“不。”
“那就不要惆怅了。”
“再给我一杯威士忌。”
意长说:“那人不过是回家而已。”
苏玻问:“那一段时间,他为何要离家出走?”
“或许他觉得闷,或许有暂时解决不了的问题,有什么稀奇?他们一如孩童,逛逛便迷失方向,遇到人便闲谈结交,等到想家了,便又摸回家门。”
苏玻不出声,过一会见她又问:“仍然有人会开门给他?”
“当然,那毕竟是他的家。”
苏玻完全呆住。
“振作一点。”
“我会的。”苏玻站起来。“我要走了,你还没有卸妆。”
“真是怪累的。”
做人家太太真不简单,确是份吃重的工作,在外一样身居要职,回到家中,相夫教子,私人时间少之又少,多么容易迷失自已。
苏玻在门口碰见意长的丈夫。
两夫妻把她送走,关上门。
苏玻看着人家的大门一会儿才离开,每一个家都是一个小小王国,第三者闯关不易。
屋子里边,两夫妻议论苏玻:“好憔悴,不像少女了。”
“干什么来?”
“诉苦。”意长答。
“什么苦?”
“生活呀,不苦怎么会逼人?”
是真的苦,苏玻独自摸回家去,心里空荡荡,也不恨什么人,一点寄托都没有。
本来一觉睡九个小时的她,此刻但觉长夜漫漫,不知什么时候才可以熬到天亮。
唐志强同她说:“给我一点时间想清楚。”
她潇洒地说:“当然。”
多伦多据说是个美丽的城市。苏玻在十多岁的时候,随父母环游世界的时候到过加拿大,约莫记得都会的面貌,有一座国会大厦,设计宛如矗立的肥皂盒子,弧形对着弧形,成年后,她比较喜欢往欧洲跑,对北美洲经已久违。
苏玻尽想些不着边际的事。
唐志强又说:“令你生活不快,十分抱歉。”
但因为他的缘故,过去半年,苏玻也曾经享受过相当快乐的时刻。
“你考虑清楚吧。”苏玻说。
她没有说会等他多久。
这些应允是虚伪的,倘若明天有更好的人来,苏玻不会多等一天,倘若没有,三五年后她会仍然独身。
像一切事情一样,感情也是先到先得。
分手时下雨,两个人都没有伞,苏玻大方地换着他的手臂,她听见自已说:“别沮丧,马上可以看到孩子们了。”她反而要安慰他,“孩子们真是奇迹,世界没有他们早已沉沦。”
他没有说什么,苏玻觉得他好象有点哽咽,她没有看他的脸,大男人,不必担心他会因此崩溃,他俩就红绿灯前话别。
过了两个星期,唐志强差秘书通知苏玻:“唐先生要我跟苏小姐你说一声他明天赴多伦多。”
懦弱,连亲口说的勇气都没有。
苏玻悄然放下电话。
他选择了妻子,因为情人会得了解。
跟着大半个月,苏玻精神困惑失常,每个人,包括袁意长,都看得出来,她受了刺激。
都会中满街都是烦恼的少女,她们的心灵特别脆弱,太过盼望爱情,故此容易遭损。
苏玻问意长:“或者我不应同有妇之夫来往。”
“世上只有两种男人:已婚与未婚。”意长放下文件:“不必自责,不必太过担心。”
苏玻说;“已婚男士多数比较有趣。”
“这倒是真的。”意长说:“他们已学会如何对付女性。”
那夜苏玻总算睡了一会儿。
雨一直下一直下。
第三次约会,在一间小小意大利饭店,邻桌有一堆洋人,喝得紫涨脸皮,正庆祝某人生辰,十分喧哗。
唐志强忽然说:“我是已婚男人。”
陈腔滥调,苏玻想,一点新意都没有,于是她也依着本子抬起头来说:“我早已知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