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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 12 页

 

  “不会。”

  “你们这一代人,应该会跳牛仔舞。”

  “什么我们这一代?隔多久?”我怪叫,“才十年罢了,你把我当老公公?”

  她吐吐舌头。

  这小鬼,巴不得打她的屁股,徒然生着成人的身材,却尽是小孩子思想。

  我怅惘的想:幸亏去年不会与她说什么,否则早失望,连去年秋冬雨季的美梦都做不成。

  “你这个人,一脸忧郁,蛮可爱的。”

  我啼笑皆非,“哟,多谢你欣赏我。”

  她双眼转来转去,不晓得在动啥脑筋。

  这小鬼,我无话可说。

  那日我送她回家,她家住在一层硕果仅存的老房子内,露台非常宽大动人,我想:连住宅都是这么对板,为什么人却错了呢?我不明白。

  于是嘴边的笑容更加苦涩了。

  人海茫茫,叫我到哪里去找心中的寄托?

  白天做工,已经是这么累,我心内的失望日益增加,我心日渐憔悴。

  全世界都是一张张陌生的脸。在人群中找来找去,没有一个朋友,没有人能够帮助我,遇溺的人结果便是溺毙,我微笑了,苍白地坚持下去。

  我见过一个作家的稿纸,上面印着“欢乐几何”的一枚闲章。是呀,我做人不是活不下去,但是欢乐几何?又见过女画家顾青瑶刻的一颗图章,说:“有限温存,无限辛酸”。

  人生道不尽的苦,我随波逐流,苦苦的向上爬,胜之何喜?回到家中,凄清有加,我想过的生活不是这样的。

  上班时是机械人,上了发条,说什么话,做什么事,完全身不由己,看得出这具机械人也疲倦了,以前八时正到公司,以后就八点半、九点、九点半。

  有很多功夫,本来可以做得更好,但是此刻也不想再用心,过一日算一日,为什么会这么悲观,简直不能解释。

  如果我知道为什么,事情就方便得多。最多水来土掩,兵来将挡,但是我情绪陷入低潮,完全不知从何着手去做。

  最大的敌人无疑是寂寞。

  星期三,我再到浅水滩去,小安琪——这是她的名字——已经跟我很熟了。

  她似懂非懂的看青春感给我太多的感触。

  他们这一代真是幸福,我从来没有这么活泼过,十二岁便要替低班同学补习,十五岁便做夜工赚外快,父母早过世,并没有留下积蓄,两姐弟就各由各挣扎的大了,我的青春期真是不提也罢,太多的沧桑。

  哪象他们,青春逼人而来,欢乐写在他们脸上,要做什么便做什么。

  我早说过,太阳从来不曾照到我身上。

  小安琪说:“你跟我姐姐一样,从来没有欢容。”

  我微笑。

  “她也喜欢这样子笑,跟哭差不多。”她肆意地批评我。

  我说:“你是不会明白的。”

  “到我廿五岁的时候,我会明白吗?”

  “你仍然不会明白。”我笑,“而且希望你永远不要明白人间的苦涩。”

  “姐姐也是这么说。”她伸伸腿。

  “今年夏天很快会过去。”

  “还有明年。”小安琪飞快的说。

  我吟道:“明年花更好,知与谁共。”

  “如果你不介意,我再来陪你。”她说。

  可爱的孩子。

  但是我那万念俱灰的感觉又来了。

  “要不要我陪你散散心,看场电影?”安琪问我。

  “不必了,”我说:“人家看见你跟老夫子一起走,你就名誉扫地了。”

  “你如果肯打扮打扮,还是过得去的。”

  我拍拍她的头。

  “我喜欢你,你是那种所谓‘君子人’。”

  我的面孔红了。

  “跟你在一起单独过夜,我也放心。”安琪夸张的说。

  我啼笑皆非,不知道这是赞扬还是侮辱。

  又一个星期三。

  我到沙滩时安琪已经在了。

  用本书遮着眼睛。

  我见到她有一份欣喜,难怪一些老头喜欢与极幼小的女孩来往,从她们身上确可以找回失去的青春。

  我扯扯她头发。

  “安琪,是我。”我说:“今天你比我早。”

  “安琪”伸手取下书本,冷冷的说:“我不是安琪,先生,你认错人了。”

  我呆呆的看着她。

  诚然,她不是安琪,她年纪比安琪大许多,她的双眼如寒星般射出炯炯目光,一脸的冷傲,她的下已是尖的,不比安琪,一张圆脸。

  我怔住,这才是我的梦幻女郎,一点儿也不错,去年夏天的女郎,我又看见她了。

  她似乎有点恼怒,“霍”地站起来,取过帆布椅子,搬到另外一个角落去。

  我知道自己失态,但不能控制自己,我不能眼睁睁看着她步出我的生命。

  我叫住她:“小姐,你是安琪的姐姐是不是?我是安琪的朋友。”我追上去。

  她更生气了,似乎是第一次遇到光天化日下调戏良家妇女的登徒子。

  她斥责我:“先生,安琪只有十多岁,不知好歹,我不相信你与她会是‘朋友’,请你自重,否则我会教她召警。”

  我很讶异。

  很少有这么敌意的女性,她为什么把我当仇人?

  我说:“小姐,去年你也来这个沙滩是不是?我们曾经见过了,去年整个夏季,记得吗?整个沙滩只有我们两个人,我潜水,你晒太阳,我未尝与你说话,你去年有没有见到我?”

  她犹豫地看我一眼,便不言语,提起帆布椅离去。

  我几乎疯狂。

  终于见到她,这真是意外之喜,原来天下真的有这么一个女子存在,我的一颗心踏了实。

  我知道她们住在哪里,我约安琪出来。

  安琪说:“找我作甚?不是说我与老头子走,以后名誉会受影响吗?”

  “你姐姐,你的姐姐,”我语无伦次,“你的姐姐是不是独身?”

  “我姐姐?”安琪摸不看头脑,“呵是,她的确是独身,怎么?你见过她?游泳时你碰见她?”

  “果然是你姐姐,我早就说,那不可能是你。”我雀跃。

  “你在说什么?”安琪瞠目问。

  “她叫什么名字?”

  “安若。”

  “几岁?”

  “年纪很大了,”安琪遗憾的说:“有廿七岁了,不知凭地,长得也不错,可惜成了老姑婆。”

  我微笑,“脾气是怪一点。”

  “喜欢骂人。”安琪提醒。

  “一点儿不错,可是气质那么好,你能不能替我约她出来?”

  “什么?你舍我求她?”安琪跳起来。

  “小女孩小女孩,你懂得什么?”

  “你看中了她?”

  “不错,我看中了她。”我说:“打去年起,我就看中她。”

  “真神奇。”安琪说:“我一定要告诉她。”

  “请你告诉她,我是一等良民,还有,这是我的名片。”

  安琪很坦白的说:“老兄,你的希望不大。”

  我低下头。

  “喂,别哭别哭。”

  我没有哭,我也没有抱太大的希望。

  她或许以为我是吊膀子之徒,反正已尽人事,到这个阶段只能祈望缘份,我反而有种回光返照的快乐。

  初中时期学会吹口哨,现在又琅琅上口。

  吹的是“可爱的茉莉花”。

  姐姐冷冷的说:“你恐怕离大去之日不远矣。”

  我说:“如果明天可以不必爬起来,我真的会很快活。”

  姐姐苦笑,“但譬如朝露呵,老兄。”

  安琪也叫我老兄。

  安琪找我出来,问我:“她叫我问老兄你,为什么去年夏季没与她打招呼。”

  “去年是去年,我还没准备好。”

  “你也太谨慎了。”

  “我正是那种人。”

  “她问如果今年你见不到她呢?”

  “那么没关系,我会记得她。”我悠悠答。

  “傻子。”

  “你姐姐如此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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