上官宿月轻挑修眉,克烈的反应证实她猜测不虚,但是话也说在理上,她不过是李妍身边的一个女官,是不该过问这些事的,因此她欠身对克烈略表歉意,继而转过头问着李妍:“嗯,好吧,也只能这么办了。公主,您觉得这样可行吗?”
“你都点头了,我还能说什么?”
话中略带不满,李妍僵硬着一张脸,从头到尾,她没有发表意见的余地,一直都只有上官宿月在做决定,她觉得自己真够窝囊的!但是,她的怒意也只能到如此地步而已。
上官宿月是皇后指派给她的女官,身负教导公主言行之责,乃是为了避免她在外做出有辱国体的事,说好听是协助,但实际上,上官宿月是来监视她的。
“您现在代表的可是大唐呀……”上官宿月的话在她脑海里回荡着,这句话背后所背负的责任太沉重,她自认负荷不了。
为了这层身份,她无力挣脱命运的枷锁,她的未来,必须全由他人决定。如果可以,她真想放开所有任性一次,哪怕只有一次也好,只要她能掌握住自己真心想要的事物……只是,她能么?
看着克烈投射过来的视线,她只能假作不见,接下来的日子,他将时时守在她的身边……想到这里,李妍分不清心里的滋味,掺杂着期待与害伯。
她一直梦着能有这么一天,她倚在他的胸膛上和他一起驰骋于无垠的草原上,没有尽头的草原,而她脸上的笑,也将因草原的无尽而没有敛起的一天……但是,即便是大海也有涯,世上毕竟没有永无尽头的草原,那么,梦怎会有不醒的时候?
当梦醒时,心怎能不碎?害怕的,便是这份心碎的苦涩……李妍的沉默让上官宿月的脸上闪过一丝歉意,但她很快地将之收起,严整着端正的面容,说道:“既然如此,那就由我来假扮公主吧,除了我,只怕其他人也假扮不来。”
“按路程推算,”呼延泰摊开地图:“再走十天便可和在前方迎接公主大驾的军队会合,再约莫十五到二十天左右的行程,就可以到达我国国都,到时就安全了。公主与上官大人就辛苦这几天吧。”
李妍点了点头,视线不经意地飘向克烈,克烈的目光此时也转了过来,一瞬交换便即各自别开。上官宿月看着两人面上的若无其事,心里暗自警惕。
**
*北地冬天降临得早,在这南国尚是秋末时分的日子里,北地已飘下了大片大片的雪花,沿途可见逐水草的牧民们赶着牲口前行,所有的家当全随营帐捆收在车上,摇摇晃晃的大车和牛羊不时经过他们的车队边。
一个穿戴着皮裘皮帽,扎了两根大辫子的少女坐在车上拿鞭子赶着马车,张开了嘴高声唱着,李妍虽听不懂歌词的含意,却觉得那清亮高亢的声音所哼吟的旋律缠绵旖旎,不由听得出神。
一旁的呼延泰笑嘻嘻地,竟随着少女的歌声哼了起来。
“那歌是在唱些什么?”李妍问着呼延泰。这些天来,她一直避免和克烈交谈,因此,不管有什么事她都是问呼延泰。
“那是流传在我们这儿的一个神话故事,那歌词么……要我翻译可难倒我了,”呼延泰搔着头发:“唉,还是让克烈王子来翻译吧!”
克烈横了呼延泰一眼,但还是开启了这些天来一直紧闭的嘴,说:“那首歌是……是描述一个少女,在向雪山上的女仙祈求,希望女仙能帮她传达她的心意,让情郎知道,就这样而已。”
“呵……看来无论是哪个地方都会有类似的情歌流传。”李妍微笑着,亘古以来,爱情这两个字捕攫了多少少女的心思和青春啊!这时,她真希望自己能跟那位放牧的少女交换,让她也有怀抱希望的机会,能将自己的愿望托付于雪山上的女仙,祈求一些未知的力量能成就内心所想望的爱情。
“你这叫什么翻译啊?这歌哪只这么简单。”呼延泰不满地对克烈说,“这样翻译我也会啊!”他不理会克烈不悦的眼光,迳自转过头去看着李妍:“这歌儿还有第二段呢!第二段是少女为了能跟情郎……呃……有情人终成眷属,所以不辞劳苦攀登雪山,去求取女仙垂怜的眼泪。”
“女仙的眼泪?做什么用的?”
“传说是这样的,听说要是能得到女仙的眼泪,无论两个人离得多远,中间隔着什么样的困难,最后都一定可以在一起。”
“哼!这真是无稽之谈,难道说其中一个死了,得到女仙的眼泪也能活过来不成?”李妍略微负气地冷笑着,命运太残酷,而她,冲不破这层厚重的阻碍。她无法像驱车的少女一样对未来抱持着希望,她有的,只是如同车辙般有既定轨迹的命运。
“嗯……”面对李妍无意的质疑,呼延泰倒是认真地思考着回答:“也许女仙能渡他们俩一同到天上的乐园厮守也说不定。”
“天上的乐园?”李妍喃喃重复着呼延泰的话。“告诉我那个女仙的故事。”
呼延泰清了清喉咙,开始娓娓地叙述着——传说,在久远得无法计算的过去,雪山上住着一个眠雪宿雾的女仙,她的眼睛漆黑闪亮得像是繁星闪烁的夜空;皮肤洁白细嫩得犹如刚自九霄之上飘落的雪花,纯洁晶莹、不染尘秽;而她的笑靥,千百朵花同时盛绽也比不上她唇角微翘的美;而她的歌声婉转清亮,每当歌声自山上传下时,山下的牧人都会为之沉醉……有一天,一个好奇的牧人攀上雪山见到了女仙,立刻被女仙的圣洁美丽所吸引,而女仙也爱上了这位牧人,从此,雪山成了这对恋侣的乐园,在每一根垂挂于枝析的冰晶之上,都倒映着他们幸福的笑容。
可是他们的幸福没有持续多久,一直恋慕着女仙的山神疯狂地嫉妒着牧人,于是有一天,他趁着女仙出外汲取晨露的时候,杀死了牧人,女仙回来后只见到牧人生命已流失丧断的躯体。
心爱的人从此永远地离开了她,女仙孤独地住在雪山之上,流尽了她所有的泪。
从此,失去了欢乐的女仙再也不唱歌了,因此人们再也听不到女仙的歌声……但是人们相信,要是能让善良的女仙为你的爱情流下泪珠,那蕴含着最诚挚纯粹的恋慕泪水,就可以成就一段美丽的恋情……听着这故事,李妍笑了,恋爱果真是折磨人的束西,即使登仙成圣,却也难逃心碎的命运。在这苍昊之下,真有美满的爱情存在么?而女仙的泪……真的能帮助两个无缘的有情人成就他们之间的爱恋么?
她觉得没有,女仙的泪,早已因她的心死而绝了,不是吗?那么人们为何却又痴傻地将希望寄托于那杳不可得的泪水之上?
但看着克烈的双眼,她蓦地明了了。
只因情丝难断,一旦遭遇缠腻,便没有挣脱的一天;而爱情那炽热的温度,将会灼尽人们的理智,教人盲目,而义无反顾地沉沦……即便前方是深渊炼狱,为了那令人沉醉的眼眸,也会毫不犹豫地任自己坠落吧……
***
无月无星的夜,只有朔风号呼。
克烈躺在床上眼睁睁地看着帐顶,满布四周的黑暗里只有风的脚步声,不闻任何一丝声响。
再三天的行程,就可以跟接应的部队会合了。负责接应的正是他大哥萨尔达,所以,如果他大哥更要陷害他的话,该会趁着这三天动手;否则,若会合后李妍出了什么事,他也躲不掉一份责任,因此三天过后,李妍应该就没有生命危险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