鹰隼般的利眼此刻是温柔的,略蹙的眉尖透着一股深沉而隐讳的叹息,直望着她,眸中的话语渗进她的心底,教她一时竟舍不得离开他的凝视,因而也痴痴地回望着。
“公主?”侍守车前的太监跪地扶着脚踏阶梯,发出带有疑问的叫唤。
李妍回过神来,略过克烈等待的手掌,自行下了车。视野在她眼前辽阔开来,平沙路的两旁是不见边际的无垠草原,风吹草低,漾成一片绿浪,似海般翻腾,几许枯枝点缀其间,平添萧瑟秋意。
克烈默默地收回自己的手,放至背后,目光随着李妍的脚步,看着她的发丝随风飞扬,他又想起亲睹她美颜的那天——她的长发甩成虹弧,浓郁的香气直袭,教他心旌为之摇动,几欲沉醉……而现在,他好似又闻到了那抹甜香……裴颖拿着斗篷走向李妍,意欲为她披上,但李妍只摇了摇头,撇下裴颖,迳自向着草地走去。
“公主,”克烈赶上前来。“草丛里危险,您还是停步吧!”
李妍回头看着他,没有说话,但停下了脚步,转头怔怔地望着远方。
风扬起满天芒絮,似轻纱般薄掩着天幕,李妍伸出手捕捉着半空中的纤细,却因风的无情而徒劳。突然间,她觉得这像是在形容着她的际遇——她的命运不也如同这些飞絮一般,是她无能掌握的么?
想到这里,她不由得叹气了。这样的景色,她将再也看不见了吧?
当李妍低下头时,斗篷朝她肩上覆盖而下,她回头一看,是克烈,他替她披上了斗篷。
相类似的动作勾引起回忆——很久以前,那时她还是个小女孩,在一个寒凛的冬日里,她父皇曾经把披风披上她的肩头,还说了句:“这孩子生得单弱……”语气里尽是怜惜。
那时,她险险为这句心疼她的话语而感动落泪,但是无情帝皇接下来却是询问太监:她的母亲是哪位宫妃?李妍这才知道,她的生身父亲居然连她的母亲是哪一个都记不清……回忆的画面和现实相融,李妍怔怔地看着克烈,激动的心情一时竟难以平复。
“公主还是多加珍重自己,这样的景致,未必是永诀,您还是有机会可以回来的。”克烈沉声安慰。因着读出她眼中的怀疑,他清了清喉咙:“我国每三年遣使入唐,若我父汗允准,公主可趁便归宁,因此还是有天伦重聚之日,公主切莫自弃……”语音略顿:“不值得的。”
李妍定定地看着克烈半晌,方自别过头去,双手拉紧了斗篷。
心上所感受到的暖意远比衣物所带来的为重,因为克烈对她的温柔,那是她从不曾尝受过的关爱;只是,是为什么呢?因为她是大唐的公主?还是单纯的因为她这个人?李妍想着,随即嗤笑自己的傻气,她想这些做什么呢?不管原因为何,都不能改变她将嫁给他父亲的事实。
她和他是如车辙般不可能交会的两条线……“我们起程吧。”李妍将她所依恋的景物抛在身后,向着座车跨步而去。
看着她逼迫自己表现出这样的坚强,无限的怜惜在他心中潮涌而上,但是,他亦在这一刻觉察到自己的无能为力。
李妍上了车后,车队再次向前缓缓进发,守城兵士大开城门,供车队通过,护送的大唐军队停了下来,目送着公主的銮车驶出城门外,自敞开的城门可以望见回纥军队森严的阵容。
车内的李妍移向车尾,掀开车帘一角,望着城门在她身后缓缓关闭。
连天的苍茫草原,将是她日后生活的新天地,怀着满腔的不安,她在心中轻声地向故国道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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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车队在狭窄的山谷间行进,黄褐色的山岩描绘着北地的干旱,几棵耐旱的青草生在路旁岩缝间,薄薄的黄沙被于其上,随风摇摆。
銮车内的李妍斜倚在绣墩上,百无聊赖地看着裴颖翻着跟前的一只箱笼,将里头的珍玩拿出来把玩着,陪她解闷。
“公主,你看这顶雪帽多漂亮,是用难得的雪貂皮做的耶!回纥可汗特地让人送来的,可见可汗挺疼你的,不是吗?公主。”裴颖将雪帽拿在李妍眼前晃着。
李妍淡淡地笑了笑,不忍辜负裴颖哄她开心的一番好意,她将雪帽接了过来,帽沿缀着一串散发淡黄光晕的珍珠,确是华贵非凡;但,回纥可汗的礼物,是送给大唐公主的,而不是她。
伸手抚摸着细白如雪的长毛,心里却感受不到任何一丝温暖,貂裘皮帽,只暖了身,却暖不了心……什么才能暖她因无力掌握一己命运而冷却的心?她想着,却在这时任由一个壮阔的胸膛占领她的心。
李妍一凛,下意识地摇着头,甩去盘据在她脑海里的影像,那属于克烈的身形“公主?”裴颖察觉到李妍的惊悸,不由轻唤着她,眼里满是疑问。
“没事,我没事。”李妍转过视线,假作不经意地问:“还有什么有趣的?都拿出来瞧瞧。”
说着,她索性将箱子拉近自己,双手忙乱地在里面掏摸着。但那略蹙着眉尖的脸庞却一次次地跃进她的眼底,那带着莫名怜惜的眼神炽热着她的心,像把不住跃动的火焰,教她的心不由得随之轻颤。
不成的,李妍在心里告诫着自己,她不能再这么想下去,再怎么说,要成为她未来丈夫的是另一个男人,而非是在她心上留下烙痕的克烈。更何况,她将成为他名义上的母亲呢……“公主?”裴颖皱紧了双眉,状甚惶急地看着她。
李妍这才感到颊上的湿冷,连忙伸袖拭去。
“没事,我只是眼睛酸了……”她转身以背脊面对裴颖,透露逃避询问的讯息。“我想歇歇,你把这些收下去吧。”裴颖识趣地咽下了疑问,她知道李妍对这件婚事的想法,如果可能,想必她是宁可选择一死也不愿嫁给一个她不爱的人。但今天,由于公主的这层身份让她无法任性,只能选择承受。
微叹着气,她一件件地将珠宝皮裘等物收进箱子里,马车却于此时发生剧烈的晃动,裴颖和李妍不约而同地发出惊呼。
李妍双手使劲地抓住车板壁,裴颖则强忍着恐惧过来护住了她,不住地东张西望,想知道发生了什么事。
只听得车外人声喧哗、骏马长嘶,夹带着一阵阵重物崩落的声音,轰隆不绝。
待声响停歇,马车也停止了晃动,克烈的声音在帘外响起:“公主安好,前方土岩崩落,幸未酿成大害,请公主放心。”
“有人受伤么?”李妍轻抚着心口,对刚才的骚动犹有余悸。
“有十几个人受了点伤,但情况尚佳。”
“喔。”
听着李妍没再作其它的表示,克烈随即退下,吩咐呼延泰在车旁保护公主之后,便自行纵马至前,看着那堆挡住了半边路的落石,护行的前队兵士正忙着将落石清除。
在这种时节发生落石,委实是太蹊跷了些。
他仰头看了看两边山头,空气里弥漫着诡异的平静,举脚一踢马腹,他重又纵回公主銮车旁。
“小心些,现在我们的队伍被断成两截,等于兵力只剩一半,被堵在这里的又大多是宫女太监,对战力没有丝毫助益……”克烈的眼睛不时注意着四周。“还是没有任何消息传来吗?”
“没有。”呼延泰摇了摇头。“王子,我总觉得情况不太对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