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开始,你就不该接受她呀!”
“我是努力过,但我控制不了我自己的感情呀!我愈抑制,就愈不能阻止拥她入怀的冲动,筱崎,一切是那么自然,我甚至认为年龄不是问题,如果不是接到医院的检验报告,我会不顾一切的娶她回家。可是,我不行,我不能明知自己生命短暂,还毁了她的一生。”
“你这样就没毁了她?她甚至还为你自杀。”
“会过去的,她会遇上一个能治疗她伤口的人,她会将我归于记忆之中,只要她恨我,她就会让自己重新开始的。”
那我呢?她凄苦的想。
“筱崎,答应我,别让她知道我是怎么死的,我只希望她能幸福的活下去,把前尘往事当成一场梦。”
“再说吧!”她淡然地道。
“如果你爱过,你会懂得,你会了解我的无奈。”
是吗?她咬了咬嘴唇,也许吧!
现在的她,只被怨恨和悲苦填得满满的,她无法细思父亲的话,也无法理解他的无奈,更无法了解他为什么会这么做。
也许吧!她会懂的,在多年以后。
问题是,多年以后她仍存在于这个世上吗?
像是一直等待她到来般地,父亲在一个小时后归去,也许是因女儿的不谅解吧!沉睡的他,显得有几许落寞。
筱崎抹去眼眶的泪,匆匆地写下一封信,要方丈在七年后交给严瀚云。
七年后,他也许能以男人的心态来看这件事,也许他不会再恨父亲了,毕竟,要一个人带着仇恨活下去,是很可悲的,至于严欣怡会不会知道,那就得看瀚云会不会告诉她了。
她惘然的看看天空,知道父亲一定把一切处理得很好。她跳上了公车,往另一个方向奔去。就这样公车、火车辗转多时,远离那个心碎的城市,到了一个连她自己都不知道的地方,这镇上,有着记忆深处的溪流。
她望着平静无波的溪流,却突然了解父亲的一切所作所为。
原来很多事都必须在死前的那一刻才能想通。
溪水逐渐淹及腰际。
“爸,我来跟你忏悔了。”“你以为你在做什么呀!”一个苍白的人将她拉起。
在命运的安排下,她认识上翁咏济,展开她生命的另一章,也体认了更多的生命价值,因为他和小安。
第七章
“妈妈——”
小安的声音听起来好遥远,却又直透她心底。
筱崎拂开那些宛如昨日才发生的过往回忆,寻声而望,只见小安正噙着泪水,乞怜的盯着她。她只觉得心里一痛,伸手紧紧的抱住他。泪水在眼眶打转。
“妈妈,对不起。”小安哽咽的道,“小安以后一定会乖乖听话,做个乖小孩的。”
“你刚刚没听话吗?还是又摔坏东西了?”筱崎茫燃不解的问,不知在她魂不守舍的时间内,小安做了什么。
“小安不乖。”小东西诚实的回答,“不肯好好的待在姑婆家,摔坏了咏杰叔叔送我的玩具,不听姑婆说故事,不吃周奶奶煮的饭,一直吵着要回来,妈妈,小安下次不敢了,你不要生气,也不要不要小安,好不好!”
筱崎心疼的将他揽进怀里,哽声道:“妈妈没有不要小安呀!”
天啊!瞧你做的好事。她苛责的想。
你一直沉溺于自己的痛苦中,却忍略了小安那幼小易碎的心灵,忽视了对小安而言,你是他全部的世界。小安是那么的依靠你,母子两人是那么的亲近,今天,你这么失魂落魄的,小安突然被你摒弃在外,小小的心灵难免会因不安而深恐你不要他了,你怎么如此伤害这幼小的心?
可是——
我不是故意的呀!
上午,在她遇见严瀚云后,所有的思绪、心情、甚至连自己的灵魂,都在瞬间没入另一个时空中,消失殆尽。她仿拂剩下一具徒有人形的空壳,在咏杰的搀扶下,毫无知觉且机械化的回到屋子,身躯被送至沙发上,她便一直呆坐着,空茫的眼神,紧锁着缥缈虚幻且遥不可及的时空。
咏杰谅解地将小安带到吕秋佳那里,留下一屋子的宁静与孤寂,给亟需从这一切的一切中理出头绪的她。
“妈妈真的没有不要你。”她喃喃地重复,眼泪却不可抑止的泛出眼眶。
“妈妈,你不要哭嘛!”
一时之间,她觉得自己好差劲,好差劲。
今天真是遭透了。
所有意料之外的事都有如潮水般地向她席卷而来。她所搭乘的,不过是一叶易碎的独木舟,如何能在波涛汹涌的海上航行呢?眼看着周遭的浪声愈来愈大,毫不客气地朝她涌至,她实在不知如何躲避,只想丢弃手中的桨,任由浪潮将她吞下、淹没,任由自己随波逐流。
但——
她看了小安一眼。
你是多么差劲的船长啊!只顾着与小舟共生死,却忘了还得保护船上那些水手的安全,忘了必须让他们安全获救。
看来,咏杰说得对,小安需要一个父亲。
不只是因为她是个差劲的母亲,无法同时扮演“父亲”与“母亲”的角色,没有父爱的小安,变得跟从前的她一样,太过依赖,也太过小心翼翼了,深怕一个说错话,自己便会惹人讨厌。
何况,社会上及世界上的万事万物一定有其固定的称呼,每个称呼也有其独特的代表性及象征意义,这种代表性及象征意义,不是其他的称呼可代替的。因此,不管他们给的关爱是否相等,“父亲”与“叔叔”在人们心中总是个不等号。“父亲”永远比“叔叔”多了点权威与威严。而咏杰,应是最佳人选,可是——
为什么?
为什么她就是无法将她和严瀚云之间的过往,当作一场春梦,随着夏风而去。却让它夜夜袭扰梦中。
为什么本该不再相遇的他,却又鲜活的出现在她眼前,让她结疤的伤口再度淌血,难以愈合?
为什么她就是无法不要那么理智,无法欺骗自己,无法接受身边这个爱她、疼她、又愿意替她疗伤的真情呢?
为什么?
突然之间,她开始喜欢五年前,那个还未遇上严瀚云的欧筱崎了。敢许,天真的她,此刻会替自己与咏杰编织许多家庭美梦,不会为了此事而烦忧,饱受良心苛责。
偏偏她不是,偏偏她已经变了,偏偏她已经是五年后的那个欧筱崎,偏偏她早已从幻想中走出,偏偏——
她轻轻地拍了拍头,企图阻止那股欲裂的头疼。
小安的小手正爬在她脸上拭去她的泪,哭着道:“妈妈——”小脸有着泪水。
“小安是男生怎么能哭呢?这样怎么保护妈?”她伸手抽了一张面纸,轻轻地拭去他小脸上的泪水及鼻下的鼻涕,柔声道:“妈妈从小就爱哭,外公还常常笑妈妈,说什么天会下雨都是妈妈造成的。”
多年前的溪边,她也曾对一个这么说。
“为什么?”
“因为传说中,雨,是由一个仙女的泪所形成的。”
“那么妈妈是仙女啰!”阳光迅速地攀爬上了那张原本愁云惨淡的脸,赶走了停驻已久的乌云。
她倒抽一口气,甩甩头,企图甩出在脑海中浮现的那张脸,那张有着与小安同样眼神,同样神情的脸。
“妈妈,”小安因安心而察觉自己的生理需要:“我肚子好饿喔!可不可以先吃饭再洗澡?”
经过他声音的牵引,筱崎抬头看了窗外。
“天!”她惊呼。
窗外竟已是一片深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