细细的雨丝交织成绵密的网,落在地面而溅起的水花漫成淡淡白雾,和行人呼出的雾气融合一起,雨中的路树披上一层寂寞的影子,于风中轻轻摇曳。
“今天,我不向你道别。因为,我忘不了你。所以我不想说那两个字。你好好保重。”
曾颖希说着又退了一步,身子在风中微微晃动。而梁书平在这个同时拉住她未执伞的手。
“为什么要如此折磨你自己。忘了我,你会好过些……”
曾颖希摇摇头,抽回自己的手,然后又退了一步。
“用不着可怜我。真的。”一行水光自她颊畔溜过。
“你要找一个让你自己幸福的方式。执着对我的情感,执着在一分无法获得回应的情感只会让你痛苦。何不放手?”梁书平的话语中隐藏不住他心中的不知所措。
爱、被爱与无法付出爱都同等痛苦,只有牵连其中的人才能体会个中三昧,然后为此心伤。
退了数步的曾颖希已踩出圆顶篷的范围,向眼神中透着无奈的梁书平绽出最灿烂的笑颜。
“恋爱是为了找寻幸福,能这么地爱着你,便是我幸福的方式。”
“为什么?”梁书平问着,他对于曾颖希的执着感到不解及……畏怯。
他能够像她一样毫不保留地付出自己的心而不感到后悔吗?
打从相识以来他便觉得曾颖希像团超然物外的火焰,冷然的火焰,静静地亮着,以一种闲静的态度,明亮而不灼手,她所渲染出的光芒教四周的人备感温馨。然而这团温柔的火焰却为了他而减却光亮,为他默默承受说不出口的折磨。
谁能知晓这么久长的心伤教她在心里积聚了多少的泪水,使发自她身上的火光添上薄薄水雾及无奈的微芒……
但他却无以回报。
“不为什么,爱就受了。”
曾颖希说得云淡风轻,而脚底的步子又朝后方跨出好多步,和梁书平间的距离拉得愈来愈长。
“你带着背包,你要走了吗?去哪里?”
“去一个能够静静想你的地方。”曾颖希继续移动脚步。
风吹乱细密的雨丝,也让握在曾颖希手中的伞柄有些松动。她缓缓松手,红伞便随着风势转了几转,在半空中画出两三个不连续的弧线后滚落在梁书平脚边。曾颖希腮边的泪痕和雨水混合在一起。
“为什么……”梁书平怔怔望着她的笑颜。
“不为什么……”曾颖希颊边虽带着泪,但笑容却更为灿烂。“爱就爱了。”
曾颖希收回依恋不舍的眸光,隔了好久好久,她终于觉得松了一口气。回身,只身走人绵密的雨网中,背影愈来愈淡,然后渐行渐远。
雨,笼罩着城市的雨,无声地下着。
***
欢喜或是悲伤,珍惜,是记忆它的最佳方式。
二年后
春天,被夹道的樱花染成粉红色彩画,闭上眼睛还可以感觉自己被樱花的香气轻轻地里上淡淡香氛。丰沛的河水从桥下奔向海洋的方向,湍急的水流于河心石块上撞击出纷乱的漩涡,清可见底的水流中偶尔能看见几只游鱼,某些时候鱼儿还会自河心跃起,溅出哗啦水声。
横跨两岸的桥道上有一辆棕色自行车倚着栏杆立着,自行车的篮子里胡乱摆了几本厚厚的参考书。一旁站着一位穿着白衬衫蓝色牛仔裤子的短发女子,她正拿着铅笔速写,生涩笔触下画着几分相似的风景图。
她拿着炭笔比画着眼前树木该有的比例,为如何拿捏它的透视点而苦恼,冷不防有一只手拍向她的肩头,同时更有一个男声响起。“穿这么单薄不冷吗?”
这语音似乎有些熟悉,她回头一望,神色愕然。
“是你!”她呆呆地望着那男子带笑的脸庞。
“是我。我找你好久了。”梁书平放下手中的行李。“透过许多人才联络上你的家人,问得你在日本的地址,一路从车站那儿问来,才问出曾颖希可能在河边的消息。”
“辛苦你了。”曾颖希合上速描本,正视梁书平的面容,同时也为自己的平静而微微讶异。
她曾在脑海里想过千百种重逢的场景,想像自己心里可能会浮现的千百种情绪,但万万没想到真正重逢时却像是邻居话家常般的自然,她真是多虑了。
时间,真是疗伤止痛的万灵丹。曾颖希唇畔漾出笑颜。
“一想起你,就忍不住想起你两年前离开的情景,你走得好决绝。你怎么做到如此无情呢?”梁书平凝望她的双眸。“为此我自责不已。”
曾颖希笑了笑,顽皮地踢开脚边的小石子,小石块画了一道弧形,掉入闪着光的河水里。
“我曾在报纸上读到刘墉写的一段话:‘不忍回头见君面。不回头!不回头!不是不想回头,只是一回头,我们就再也往前踏不出半步了……”’曾颖希淡淡笑道,眼瞳里是笃定的光采。
现在的她和两年前的她心境已截然不同,两年来的沉淀让她的心境更加澄澈明晰,更明白她该如何踩踏自己生命的轨迹,去欣赏其他丰美的景致,让自己的人生更臻圆融。
“我既然做好出发的准备,便也明白要有割舍的勇气。”她顿了顿,唇畔的笑意更为透明澄澈。
“时间是连续不可分割的整体,然而生命却可概略粗分成一段一段的起伏。割舍算是一种过度的方式,帮助我从这里转换至下个起点,段落和段落间的空白,便是转换间的灰色地带,穿越它,穿越前一段的喜怒哀乐,然后便不再想起,这需要极大的勇气,我很高兴我做到了。”
春日料峭的寒风拂来,扬起曾颖希发丝于额角拂掠,浅金色阳光从树间洒落,把她的轮廓镶上一圈薄芒,几瓣粉红色的吉野樱樱瓣沾在她发丝上。
“虽然割舍的过程像硬生生将灵魂撕扯开,你知道那有多痛吗?就像有人把你的手臂血淋淋撕下来丢在地上一样,整个灵魂一分为二,可是我却更明白自己剩下的部分有多少,我更清晰地意识到什么是我所渴求的。”
她将飘动在脸颊上的发丝收至耳后,坦率毫无遮掩地直视梁书平眼瞳。
“这也是一种成长,虽然它花了我很长一段时间来学习,不过我还是跨过这难捱的考验了。”
“这么说我该向你贺喜喽。”梁书平朝着她伸出手。
“没错,这是你欠我的。”曾颖希握住他的手。“而且我也要谢谢你,你给我这么宝贵的经验。”
看着眼前笑得坦率的曾颖希,梁书平反而心生羡慕,。她是发自内心的欣悦,不是假装,这才是真正的喜悦。
过去的,也就过去,成为历史。只是当曾颖希明确地宣告那已成往事时,他心中仿佛有个东西应声碎裂,一缕长期以来在他心中晃悠悠的情感跟着那碎裂声拧痛他胸口,微痛,有些苦涩……
不过他甩甩头,甩去那阵不快的感受。
“你的家人说你来日本念书,念什么啊?”
曾领希神秘地笑了笑。“民俗研究。”
她将手中的素描本放回车篮里。“你远道而来,想必累了,让我尽点地主之谊,到我住的地方休息一下吧。”曾颖希牵着自行车,同时示意紧书平和她一块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