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回,众鸟不但出声捣乱,还两大一小飞上他身。
肩上一对目露凶光,手上一只好似人语,正对着望江关啾啾不休……
“这鸟你认得?”趁着间奏空档,铮铮低问。
“白日才……呃……”小白鸟忽然轻啄他,目光含愠。
铮铮没等他回答就得站起,原来那四只大鸟一齐飞去骚扰台边司乐,乱了祭仪步调,再迂回俯冲,惊着台下尖叫连连。
“镇定点,无……”她的声音失去力道,四只红眼尖喙的大鸟正迅猛扑来,飞速凌厉,直是匪夷所思。
刷──
望江关抢身一挡,只让白鸟推翻她头上凤冠。匡琅琅。摔碎。残落一地。
人群里间更乱……
“哎唷!”
“噫!”祭坛上用来交换的玖炼和瑶珠不知何时被叼走,几只大鸟合力扯落,飞散半空,落下却是硕李、硬桃。咚咚咚咚……
然后几个眼尖的贺客发现大鸟接下啄来的是一串琚佩,忍不住嚷嚷:“哇,快跑!这回是木瓜!!”
“嫘婺外嫁,上神不同意!”
“众灵发怒了!”
“这是天谴!”抱头鼠窜,人群非议……
“不!”铮铮慌了,强拉犹疑间搞不清楚状况的上任嫘婺。“外祖婆,快,咱们将仪式完成,只剩关哥哥那半了……我……”
“上神息怒……上神息怒……”侍祭早被大鸟吓跑,咯咯躲在桌下祈祷。
另一头──
“杀人啦!”
“痛!”仓皇间,白苗卫队开始搭箭射击,然而鸟儿形迹飘忽,箭弩反伤来客。“住……”净苗族长正要开口,重达数十斤的典冠也教几只白鸟联合推倒。“哎哟我的脚!”凶手逃逸咻咻。
她眼看无力回天,对着望江关哀绝睇来。
“你们到底要什么?”混乱间,心上人竟还与小白鸟说话。“那是你家人吗?为何跑来闹事?”指尖轻挲。“哎?!”摔不及防,望江关让小东西咬出血痕。
痛是不痛,只小东西接下的举动让两人一呆。
轻舔、细吮,鲜血低落在它白羽,以及无垢坛石。
“鬼!它是恶鬼!”铮铮伸手欲掐,却教望江关下意识扬臂格挡。
“关哥哥?”她颤然。亲见他好忧虑将它捧起。小白鸟莫名抽搐。
“你……”心头古怪,一股又疼又怜却不陌生的情绪让他困惑万分。“你到底……”啾啾啾,小白鸟突地弹跃直跳,奋然飞出他掌心。
然而却似极大费力,或高或低……
“抓住那鸟!”净苗头人喊。“捣乱者杀!”流箭再起。
“哎唷喂!”刷刷──
四鸟分掠包抄,仿若护卫。
几乎同时,两朵怪云从旁斜出,簇拥着,悠悠往水塘上方停伫。
只不过一瞬间的面面相觑──
“影子!秋千顶上有人!”人群忽喊,更慑。
那云雾渐地教夕照透光,朦胧中隐约可见秋千竹架,竹架上隐约有人。
“这简直欺人太甚!”铮铮怒极,抢执礼剑便跑,不管对方是妖是鬼,破坏她辛苦促成的婚礼便该谢死!
“等等,铮铮。”望江关随后,眼光扫过台前。
除了零落一地,除了少数让箭弩所伤的呻吟,那五鸟似乎只想将人群聚拢,还有,他不解看着指尖已然凝结的血珠……
“是望家寨那丑丫头!”云雾渐清,缓缓露出一脸。
须臾间金光四射,她不知遭受何事,神色痛楚。
“菂菂!!”望江关狂了,直奔过铮铮。
人群阻隔,他索性飞身上树,仪式用的绳索便绑在那儿,支点在水塘中央──
“顾我么?”那小白鸟的眼色,他懂了。
“你明明爱我,你明明比敬铮铮还爱我!”该死,他怎么便忘了这句话!
吼,野风呼啸,百来双视线极恐惧见证了无艳变身。
眼见她四肢抽长、枯发凋残、五官崩裂、皮肤如锈蚀斑驳。
眼见她眼耳鼻口依次成形、青丝骤生、雪肤覆体。
“妖、妖怪啊!”“没穿衣服……”
她晃了晃,眼光在人群间梭巡,凝泪极美。
最后失重如花锳飘委……直落地……
“菂菂!”秋千荡过水塘,刹那间云雾飘散──
“真好,你果然来了!”拚着最后气力,她搭住他肩。
黑夜前最后一光,人人可见。
“醒醒,菂菂你醒醒!”那厢,望家新郎倌抱一裸女,忘情激切。
这厢嫘婺挥剑,狂笑间割裂嫁衣。
※ ※ ※
她是他生命中的意外。
抑或者,她的生命因他而扭转?
望江关看着怀中昏迷不醒的人儿……
冥冥间早有答案。
子夜了。大牢里阴风惨惨。
他下意识将双臂圈拢,运功更急。
可别让菂……无艳冷着了才好,她现在只围了他外袍,衣内全裸。
没想到毁容丹的解术竟如此伤身,搭她脉象,极微,便好似大病缠身的体质,呼吸亦孱弱委靡,好几个时辰过去也不见醒来。
她浑身烧烫,而他手边无药。
“撑下去,你答应过不随便死的!”望江关搂紧些,脑间自然便浮出丑菂菂越看越舒服的怪脸,不觉一怔。
极踌躇观望眼前佳人,关怀比疼惜还多,担忧更胜爱怜。
东霖无艳,原来是这般模样……
除却那依稀与妲己神似的五官、柔瀑般舒滑浓黑的缎发,一身仿佛野樱染山的气质该是唯她独有,盈盈冷香,幽独殊艳,直教人远望欲近、近看绝倒……唉,连重量与肤处都是不同,他恍惚,不知该拿这全新菂菂如何是好。
唔,怀中人嘤咛了声,秀眉轻皱,极熟练找到方才挪动间不小心教她滑开的位置,望江关左胸心口,以耳贴覆。
“你还记得,嗯?”若有所感,他轻轻触她。
最开始她老失魂时就这么贴抱他睡,不小心迷途了就寻着他咚咚心音回来……
唔,她又动,俏眼睑无意识掀了掀,躬折手脚缩身向他。望江关一愣,忽而会意微笑,配合着拉扯衣物,换了搂抱姿势让她在怀间蜷好。
咕哝哝,这姿态颇见扭曲,可她舒服,从前望江关总糗她偷学小猫,如今她身形抽长,匀匀睡熟的模样倒似婴孩……他轻吻,点落颊畔。
气息极热,确实是菂菂味道。
唔,她本能回应,小鼻厮磨在他胡髭,扎着她柔肤泛红,轻轻咻了个闷嚏。
“还冷吗?”他索性连单衣都敞开,紧合她专致运功。
这菂菂,最有本事把自己搞得半死不活……
“呜,菡姊儿对不起,菂菂没良心,一见面就只赖你求你……”她说梦话,搂着他静静掉泪。“可我真是没法了,他太好,宁愿伤己也不伤人,我太坏,宁愿伤人也不伤他……”
“菂菂……”知她爱恋,却未曾体会如此至深,望江关差点岔息,心神激荡。
他能不心系这总是不顾自己的傻女人么?好早好早,他便放她不下。
“你会认我,对不?不管我是人是鸟,是美是丑,你一定一定得认出我……”殊不知他都快呕血了,还顾着捶他。“不认就让我摔死好了,省得我看着你一辈子不快乐难过……”
唉……他怎么早没猜出菂菂会答应留在妲己身边是别有所图?
这任性。这傻劲。这脾气。这执迷不悔。这义无反顾。
温度在冰冷地窖间流窜。
望江关笑了,记忆射回最初──
可不?
一开始,他就认出她了。
※ ※ ※
“铮娃儿,开门呐!”镂镂轻敲。
““嫘婺”,西极使节求见。”管事通报。
“铮铮,在这个节骨眼上,求你就别闹了!”净苗头人旱管呼呼,却已不似平日霸气。