乐云长长地呼了一口气,看来这个苦肉计是演成功了。只是没有想到,执事太监会这么好心将自己送到医馆里来。她缓缓坐起来,望着被包得象粽子一样的手臂,心里五味俱全。从小到这么大,自己还从来没有受过这么重的伤。以前一点轻微的感冒,母后和哥哥也是呵护在身边,请最好的太医,用最好的药,自己还不依不饶地吵着嫌药苦。然而,一切都成为记忆里最甜蜜的往事了。前途漫漫,只有自己一个人,没人心疼,没人关爱,仅仅是看着一个细细包扎好的伤口,居然心里就有了浅浅的感动,是多么的不争气呵。
一滴,两滴,有清亮的泪珠滚落到纱布上。她再也忍不住,索性大声哭了出来。借着肉体的疼痛,她才可以如此肆无忌惮地哭出内心深处的苦楚。她从来就不是一个坚强的女孩。论独立,她比不上冷姐姐,论心机,她比不上潘贵妃,论沉稳,她又比不上红袖,但是,上天却要她在最近这段时间努力培养这一切特质。为了生存,为了报复,她必须坚强。
“很疼吗?”温柔的声音如春风解冻,吹皱了一池湖水。
乐云背过身去偷偷擦去眼角的泪水,任何时候也不能暴露出内心的脆弱。好了,掩饰好了,她这才微笑着回转过身,想谢谢这个救自己的恩人。
然而,她的笑容瞬间凝结在眉梢眼底。她看清了,站在她面前用满怀关爱的眸子看着她的人正是萧衍。为什么会是他?
乐云倒抽一口冷气。难道是他看出了什么破绽?她狐疑地看着他,想从他的眼底找出答案。
萧衍在耐心地等待着,他从来没有象现在这么耐心过。他在等待,他想等她说一句话。从他知道被猫抓伤的宫女就是她后,他的焦急和心痛到此时才慢慢压制下来。他很难了解她,第一次见她时,她看起来蛮横而且霸道,然而,他欣赏包容了她的无理取闹。
后来,第二次见她,他的震惊无以形容,她是第一个看见皇上不诚惶诚恐,不觉得受宠若惊的人。甚至,她还把他当成一个小偷的同党,然而,他还是饶有兴趣地参与了她的游戏,纵容了她的任性。
及至后来第三次出现在练武房,他就深深地迷惑了,她到底是怎样一个女子呢?她有着怎样的童年?她的脑子里究竟有多少绮思骊想?
老实说,他并不认为她长得有多漂亮,后宫里比她漂亮的妃子多的是。然而,她身上一定有什么东西吸引着他,令他无法抗拒。
是什么呢?他想,应该是她的彷徨,无助,但又死撑的那一抹倔强,撕裂了他的心,让他有一种想保护她的欲望。仅仅只是保护吧,象哥哥,甚至是象父亲一样的。她看起来多么小呀。这个小小女孩,小小心灵里到底承受着怎样的煎熬?他看着她刚才痛哭失声,那一刻,他多么想将她拥在怀中轻轻的抚慰呀,然而,他什么都不能做,他怕吓坏了她。
但是,他仍然还是吓到了她。她看他的眼神里有陌生,有怀疑,似乎还带点仇恨。她为什么有那么大的恨意呢?让她怀疑一切,否定一切。但是,她以前应该不是这个样子的呀,是什么使她改变了?难道是那天在练武房,他伤害到了她?但是,他全是为了她好呀,他不想这么名不正言不顺地“欺侮”她,难道她一点也不明白他的一片苦心吗?
自己不是九五之尊吗?为什么在她面前就没有半点架子了呢?
她看着他的眼睛,没有从那里看出任何发现她身份的样子,她舒了一口气,这才想起自己的表现似乎是太不合常理了。但是,如果要她拜萧衍,这绝对是不可能呢,就算拿刀架在她的脖子上她也不会做。
“这里是什么地方?”乐云轻声问道。依一个普通宫女的身份,她是不可能知道这是什么地方的,为了不显得特别,她还是装作不知道的好。
“这里是太医馆,你受伤不轻,要在这里好好静养几天。”萧衍尽可能把声音放轻柔来说。她和他第一次见到的时候,是多么的不一样呀。望着女孩单薄的样子,似乎他的声音大一点,口风就能把她吹倒似的,平生,第一次,他这么在乎一个人。
“我的手?”乐云很担心,手臂上的剑伤掩盖好了吗?新伤会不会废掉这只手?
“没有问题,太医给你上了药了,只要你一个月之内别做重活,很快就会复原的。”
“一个月?那我的活怎么办?”乐云着急地说。她怎么可能一个月不干活呢?执事太监一定会要了她的命的。
“不用担心,朕已经吩咐让别人替你了,以后你也不用再做那些活了。”
乐云不相信地看着萧衍。她不明白,他为什么对自己这么好?是他良心发现?还是收买人心?
她的眼光缓缓上移,遇上他那双清澈透亮的眼眸。呀,一个人的眼睛怎么能有这么深的感情呢?那眼睛里仿佛簇拥着一团火,熊熊燃烧着,似乎随时要喷薄而出,将她融化在里面。
她的心咯噔跳了一下,直觉得想避开他的注视。为什么她会有手足无措的感觉?为什么她的心仿佛被什么柔软的东西给牵扯住了?为什么她的脸会火辣辣地热?一定有什么不该发生的事情要发生了。
她猛地打了个激灵,危险的信号已经亮起来。她一遍遍告诫着自己,他是她不共戴天的仇人,是自己想一刀杀之而后快的敌人。是他,害得她无家可归,是他,令她孤苦无依,是他,让她受这么重的伤,是他,是他,一切罪恶的根源都是他。
萧衍静静地看着对面那个清灵的女孩,看她羞涩,看她挣扎,看她愤怒,看她冷漠。他不明白,怎么好好的一瞬间,她就又把他给拒于千里之外呢?她的心里到底在想些什么?为什么他总是看不明白?
乐云漠然地闭上眼睛,说道:“皇上,我要休息了,请您出去吧。”再如何的受难,奴婢两个字她仍然难以说出来。好在萧衍并不在意。
萧衍沉默了一会,知道她不会再理他了,他叹了口气,缓缓站起来,想说几句让她安心养伤的话,又怕他的关怀最终冻结在她的冷淡里。最后,他什么也没有说,走出了太医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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受伤之后的乐云日子过得闲适极了。在太医馆里伴着药香读书,心境特别的祥和。世事纷争也仿佛离得她远了。有时候,她也想,如果就这么忘掉仇恨,找一个山明水秀之处度此残生,到也落个逍遥自在。
只是,这种想法刚一生出来,她就断然打住念头。被砍了头的哥哥,被气死在宫里的母亲,被毒死的红袖,一个个人的影子从她脑海里飘过,她怎么可以推卸责任呢?
禄儿有时候抽空会来看看她,给她带来一些新的消息。她没有想到,整个皇宫里伤了右臂的人居然有四十几人之多。这些人有些是和人打架留下来的,有些是喝酒之后摔伤的,也有些是练兵的时候擦伤的。然而,不管是怎样的伤痕,不管大小,不管新旧,这些人一律给砍了头。
乐云的心里有了浅浅的内疚,我不杀伯仁,伯仁为我而死。一次冲动的刺杀行动,却害死四十多条无辜的性命。萧衍,你实在是太残忍了。在她的心里,又记下了一笔血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