英俊、年轻、娇贵……她侧着身看他,看到最后,简直有点发起呆来,这个简陋的空间怎么配得上他的美呢?
那么,自己呢?自己过去的污点……慧枫咬住唇用力摇头,她不要想,不想这些不是新婚之夜该想的事,慧枫强忍着想被拥抱、被安慰的冲动,在黑暗中寂寞的睁着眼睛。
虽然仍是夏天,却有了彻骨的寒意。
秦伦在这时又翻了个身,似乎醒了过来,然后用他浓浓睡意的声音说:‘慧枫,我找判工作了,明天就去上班。’
* * *
一阵排山倒海的恶心涌了上来,慧枫竭力地忍耐着,抓紧菜篮,好不容易走到市场的水沟边,才大吐特吐。
秦伦对她很体贴,上个礼拜才带她去看过医生,那个女医生仔细检查过她后,告诉她这是怀孕初期的征兆,再过不久就会消失,不必紧张,她这才松了一口气。
‘江慧枫!’一个熟悉而充满威严的声音在后面叫了一声,她大吃一惊,但是已经来不及了,女中的导师手上也提着个菜篮,走到她面前。
‘老师——’她脸上的血色在刹时间褪尽,一句话也说不出来。
‘你的脸色很坏!上回我去你家,你婶婶告诉我你病了,好些了吗?’
‘好——多了!’她仍然垂看头,那张端丽的小脸苍白得可怕。
‘你婶婶有没有转告你,我有话跟你谈?’
‘有!’她的声音细得像蚊子叫。
‘那你为什么不来?’导师的表情既慈祥又严厉。
‘我——’她咬住嘴唇,像还在学校时一样,准备接受该有的责罚。
‘虽然你已经毕业离开学校了,但我希望你知道,我还是像从前一样的关心你!”
‘谢谢老师!’她怕极了,万一导师发现她的秘密……
一个骑看小天使摩托车的妇人,从她们身边骑过,如果不是导师拉了慧枫一把,她差点儿被撞到水沟里去。
‘这里太吵太乱,不合适说话,这样好了,今天是礼拜天,没有辅导课,你下午来我家里。’
‘我可能、可能——’
‘不要吞吞吐吐的,我知道你的困难!’导师说完就走,留下她一个人站在那儿发愣。
导师的背影很快地在嘈杂的人群中被淹没了,慧枫提看菜篮往前走,在青菜和猪肉的摊位各停了停,又被卖五香豆千的吸引住,可是她虽然在买东西,动作却是机械化的,她的思绪早已飘得好远好远,像断了线的风筝似的,再也收不回来。
多少校园往事也就在此刻浮上了心头,才不过两个月前,她还是穿制服背书包的高中生,生活中最大的烦恼不过只有一个考试而已,对未来充满幸福与希望。
而现在,竟宛如有天渊之别……。
她木然的往前走,走了很久,才发现自己满眼是泪。
* * *
‘你到底会不会烧饭?’秦伦一下子从椅子上跳起来,满脸愠怒:‘我在外面辛苦了一整天,你就给我吃这种又臭又焦的东西。’
‘对不起!’她急得简直要哭出来,但她不敢哭,只像只小蚂蚁般瑟缩在椅子上。
‘对不起!’他哼了一声,表情是说不尽的愤怒与讽刺:‘你除了会说对不起,还会说什么?每次都可怜兮兮的说——对不起!’他学着她可怜兮兮的声调:‘我有时候真怀疑,你是不是低能儿?’
‘我不是!’她的眼泪又涌了出来;细声细气的说:‘我保证下次绝不会再这样了。’
‘保证?我他妈的至少听你说过几千遍保证了!’他把筷子重重一放,桌子给他拍得震天价响!‘你那回办到你的保证了?做不到就别开你的金口!’
慧枫低着头,保持沉默,秦伦正在气头上,她不能去激他。
‘把眼泪擦掉!’秦伦看到她的眼泪,气又往上冲:‘妈的,谁欺负了你。动不动就哭个不停,把人都哭霉了!’
这不是秦伦头一次发脾气,但却是骂得最重的一回,似乎把满腔愤怒全出在意枫身上,她忍看忍着,忍到最后实在受不了,真的“哇”地一声哭出来,掩住脸,拼命往卧房里跑。
‘慧枫!’没有两秒钟,秦伦就跟了进来,英俊的面孔上所有的气焰、怒火都消失了,只剩下一脸的懊丧:‘我——’
慧枫抽泣着,她没办法回过脸去看她的新婚丈夫,也许他说得对——她是低能,除了念书、画画,什么都不会,什么都做不好!
‘对不起!我不是故意的!我脾气太坏了,一定——’他的脸孔整个凑了上来,吻住她含泪的眼、她抽泣的层,那揉得红红的小鼻头,‘不要哭了,慧枫,我求你,原谅我,原谅我——’
她任他抱着,抱到了床上,在他热情的、赎罪的吻着,又一次的原谅了他;可是,就如同每回争执过后一样,他除了拥抱和吻,没有进一步的行动。
每次她都以为他会有的,但是每次一到节骨眼他就离开了她,好像根本不曾发生过什么,为什么?他不是说过他爱她,要照顾她一辈子吗?而且——第一次他曾经那么勇敢的证明过……
难道是他——嫌她?
他表面上承认她是他的妻子,心底却觉得她——贱!
慧枫心底寒了起来。但她没有出声,只茫然地注视自己的腹部。她一直在做梦,一个可怜而卑微的梦,现在,这个梦快醒了。除了耻辱,她将一无所有。他并没有她想像的那么不顾一切……
接近凌晨的时候,慧枫在朦胧的梦中醒来,她刚做了一个恶梦,梦见腹里的胎儿死了。
‘宝宝、宝宝!’她记得她大声的叫看,可是孩子仍然死了,像一道光似的消失在天空里,她跪了下来,那份伤心使她觉得自己快死了,可是不久之后,发现自己是跪在一个男人面前,她抬起头来,才看见男人被钉在十字架上,无限悲悯的看看她……
闪电自半空中劈了下来,在原野上燃起一片燎原的大火,她被熊熊的火焰包围看,奇怪的是,她既不觉得疼,也不害怕……接近死亡的边缘,反而能令她感到欣喜。‘接纳我吧!接纳我吧!’她在火光中游走着,不断喃喃自语……
‘慧枫,慧枫!’她正无比舒服时,却有一双大手用力的捏着她,那个十字架变型了,倒塌了,那梦中的地狱也跟着失去……
她模模糊糊地睁开眼睛,秦伦正用手轻拍看她的脸颊:‘你刚才又叫又喊,把我吓了一大跳,做恶梦了?’
她点点头,那份失去孩子的痛心犹在,她把手在肚子上摸了摸,心里怦怦直跳。‘我梦到孩子死了!’她一阵止不住的哽咽。
秦伦拥住了她的肩:‘那又不是真的,一个梦而已。’
‘我怕!’
‘别怕,我在这儿。’秦伦拍拍她:‘好好的睡吧!都快天亮了。’
‘秦伦——’她闭上了眼睛,但没一下子,还是忍不住。
‘嗯?’
‘我想问你一件事。’她睁开眼睛,瞪视着因漏雨而变色的天花板。
‘明天再说吧!我好困。’他打了个呵欠,一翻身就不再理她了。
她想问的是,如果有一天你发现孩子不是你的,你该怎么办?她在心中喃喃地重复这个问题。然后她又问自己一个问题;如果孩子不是秦伦的,我该怎么办?
梦见孩子死的那一瞬,好像是自己亲手把它杀掉的一样。可是它的生命——她顿时口干舌燥起来,它之所以会被赐予生命,缘于毁坏了另一个人的……天啊!这一切是多么的荒诞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