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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你在想什么?’也许是她对馥芬的事太震惊了,以致秦伦何时进门的,她都不晓得。
‘没有!’
‘我明明看见你呆呆地坐在那儿!’秦伦本来还算和善的表情板了下来,冷冷地问:‘你在想谁?’
‘真的没有!’
‘哦?是吗?’他的眼睛狡猾地眯了起来:‘今天上午你到那儿去了?’
‘我去——买菜。’
‘买菜买了三个钟头?还买到咖啡店里?’
‘你跟踪我?’她大吃一惊,站起身来,一张脸挣得通红。
‘我为什么要跟踪你!’他嗤之以鼻的:‘我只是恰好路过,那个女人是谁?’
‘同学。’
‘同学?不可能吧?看起来至少比你大好几岁,我今天是顾虑给你面子,没当场揭穿你,我看你现在最好老实一点。’
‘真的!她的确是我高中的同学,她叫孙馥芬。’
‘你当我是三岁小孩那么好骗?一个高中刚毕业的女孩子会打扮成那副花枝招展的样子?’他装模作样的坐了下来:‘慧枫,你既不会说谎,为什么不干脆讲真话呢?’
‘你别不讲埋!’她皱起了眉头,怎么回事?现在他一进门就找她的碴,不是挑饭菜不好,就是嫌衣服洗得不够干净,再不然挑桌椅摆得不够顺眼,今天,居然还放下工作不管,跟踪起她来,到底是什么意思?
‘哦?你有什么可以证明吗?’
‘当然有,毕业同学录上——’她突然住了口,这才想起来,孙馥芬最后根本没来学校,被退学了,同学录上根本没有她的名字。
‘同学录怎么样?’秦伦的面孔更阴沉了。那英俊而深刻的线条,扳下来令人十分可畏。
‘你可以去问——陈导师。’
‘我问你,毕业同学录到底怎么样?’他仿佛抓到一个大漏洞,整个人都兴奋起来,那充满恶意的眼光把她从头打量到脚。
‘孙馥芬因故退学,所以同学录没她的名字,不过你真的可以去问我们以前的导师。’她还忍气吞声的解释,患难夫妻,何必为一点小事争吵呢?更何况——
‘慧枫,我真想夸你一句——你别的不会,说谎倒是愈来愈高明了,什么是高中同学,却又说毕业同学录里没有,你当我呆子耍?’
‘信不信由你!’一股气往上冲,她并没有什么不对,他实在不该冤枉她。
‘我不信!’他走过来,瞧看她的脸:‘真看不出来,心眼满乡的嘛!’
那恶意的眼光看得她全身不自在起来,突然,她闻到一股酒味。‘你又喝酒了?”
‘是又怎么样?你管不着!’
‘你这样下去,公司迟早,迟早会把你——开除的!’她终于忍不住了。
‘开除又怎么样?’他跳了起来,想都没想的,扬手就是一巴掌,“啪”地一下刮在她睑上,打完了,指着她鼻子说:‘都是你,一天到晚哭,哭得我烦死了,告诉你,不用等别人来开除我,老子今天起就不高兴干了!’
‘你真的被开除了?’她呐呐地,那一巴掌打得虽痛,但是生活逼人,还不及这句话更令人震惊。
‘告诉你不是开除,是我自动滚蛋了!他妈的!什么烂公司——’
‘可是你马上就开学了,学费呢?’一切现实的问题迫在眉睫。
‘这有什么大不了,到时候再说。’
‘万一到时候筹措不出来,你就会被视同自动退学,兵役召集会马上——’
‘叫你别烦就别烦,罗嗦够了没有?’他被揭穿了那份心虚,情绪一下子就坏了下来,大吼起来。
‘还不止学费,这个月的房租马上就到了——’她提醒他:‘还有水电、瓦斯——’
‘你有完没完?我姓秦的到底是上辈子欠你的,还是这辈子该你的?凭白无故给你拖得这么惨,你还跟我钱钱钱,妈的!肚子里的孽种是不是我的还不知道呢!只会——’
他一下子住了口,但已经来不及了,屋里的空气整个僵在那儿,冷得可怕。
天!慧枫只觉一阵天旋地转,上苍待她何等不公?她究竟犯了什么错,要这样责罚她?但她竭力站直身子,她绝不能在他面前晕倒,这是她最起码的自尊了,让他责怪她吧!怨恨她吧!
慧枫茫然地注视地板,心痛的想,结婚那天,叔叔叫她再仔细考虑是对的,她年纪太轻,没法子应付这么多困难。
但太迟了,不管她应不应付得了,她都得咬紧牙关,想法子度过难关。
‘别哭好不好?’秦伦忽然又大吼一声!‘又不是天塌下来?去拿酒来!’
她站在那儿,动也不动。
‘你是聋了?还是死了?’秦伦生气的走过来,用力推了她一把,直把她推倒在地。
‘少装死,起来!’秦伦一点也不再怜香惜玉,轻蔑地用脚尖踢着她。
慧枫是用灵魂最深处的力量,才在无限的屈辱中爬了起来,她没有哭,也没有泪,只是拿那双黑极了也深极了的眼睛看着秦伦。
她的心底轻轻在问:他最初是有真情的,一开始也是勇敢的,为什么现在他们要落得彼此憎恨,为什么呢?难道正如不识字的婶婶所形容:这是前世冤孽,一切都要看造化了。
也难怪她结婚那天心里毫无喜悦可言,她早知道会有这么一天的,只不过她一直在欺骗自己,骗得太久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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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个晚上,秦伦喝得大醉,最后不但大吐,还叽哩咕噜的讲了很多,那些不堪入耳的话,听得意枫心都凉了,但她仍然把他服侍到床上。
一切就绪后,她拿了把椅子坐在小院里看星星。
夜深了,一切都平静了,没有车声、人声,只有星影虫鸣,安祥而和平,但她的心中却被无比的煎熬着。
有生以来,她还没这么想死过,绝望的深渊中,没有一丝指引、一丝光明,她再也爬不出来了……
可是,她肚里有孩子,她不能死。她悚然一惊。
‘这种罪,还要受多久?’她问自己,问天空的星星,没有人能回答她,冰冷的泪,一滴滴的滑到唇角,再无声的吞进肚里。
锁了门回到卧室去时,秦伦的鼾声震耳,她静静的脱了衣服,在他身边躺了下来。
淡淡的月光移进了窗子,正好照射在那帧放大的黑白相片上。那个高贵雍容的女人,正看着他们,也许是月光的关系,阴森中竟有种狰狞,好像是严厉的监视着这个可怜的小妇人。
她害怕的闭起眼睛,没有一下子,竟在眼泪中就睡熟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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注册的人很多,但慧枫耐心的排着队,这是注册的最后一天,再不来就完了,她天天在家等秦伦出去等得发疯,但秦伦一直喝闷酒就是不出去,幸好昨天朋友来约着去应征新工作,要不然馥芬的好意就白费了。
想到了馥芬,她心里一阵酸。离穿黑裙子的日子并不算太远,但世事竟如此难以预料,这些日子里,她虽然过得很不如意,但生活残酷的磨练,也教给她太多太多的东西。
不管受到什么样的折磨,她都要沉住气,她一定要努力的活下去。
‘江慧枫!’突然,一个娇脆的声音叫住了她,紧接着,那个声音的主人就跑了过来,站在她面前。
‘王小薇!’她呐呐地。
‘我在报上看到你也考上文化,真没想到你会来注册,听说,听说——’王小薇突然结巴起来,眼光诧异地落在她的腹部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