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这里离山下少说也有半个钟头的路,我看江小姐你就不用客气了!走吧!’姓董的男人急急地看着天空。然后也不管她愿不愿意,立刻握住她的手腕,冲进了雨地。
坡下果然有辆车子,而且十分气派,候在那儿的司机正拿着伞朝他们迎过来。
‘好大的雨!’董汉升在车里才一说完,窗外便是一阵倾盆大雨,下得整个世界的颜色都变了。
慧枫茫然地注视着车窗外,大雨滂沱中,满山的杜鹃仍是姹紫嫣红,蕴含着山里幽静的香气,虽然缤纷,却有股特别的凄凉。
‘这种花的古名叫做山踯躅!’姓董的男人突然开口了。
慧枫一时弄不清楚他是什么意思,愣了一下。
‘很好听,对吗?留恋、徘徊、踯躅不去,花的名字跟花一样美。’
慧枫这下才听懂了,这个器宇轩昂的男人,正在藉杜鹃来赞美她呢!可是,慧枫一点也不喜欢这种花,即使它再美。
杜鹃实在美得太轻太薄也太招摇了,她心目中的花是莲花。出淤泥而不染,濯清莲而不妖。
‘江小姐府上住在哪里?’
‘我在顺便的地方下车!’她连忙推辞着,无论如何,她都不愿意随便和陌生人打交道……
‘江小姐这样说就太见外了!’男人有些不高兴:‘你是老秦的学生,我照顾你是应该的,更何况只是这种区区小事。’
听他把秦德言也抬了出来,慧枫心里隐隐作痛,也不再和他争辩下去,当她说出馥芬的地址时,男人的脸色一变,但立刻恢复了正常。
车子到了门口,她抱歉地对他说:‘对不起,这是朋友的家,不能请你进来坐坐。’话 还没说完,她就看见馥芬打开大门,出现在门口,惊奇的说:‘你们怎么一道回来了?’
慧枫还弄不清楚怎么回事,就听见姓董的男人也爽朗的说:‘是啊!天下就有这么巧的事,我今天去扫一个老朋友的墓,没想到正好遇到你的朋友,当她说也住在这儿时,我还真吓了一跳呢!’
‘哦?真巧!’馥芬不怎么相信的白了他一眼。
‘我还要回公司去!江小姐,失陪了!馥芬,别忘了明天晚上我要来接你去吃饭!再见!’
‘他是谁?’等车走远了,慧枫问馥芬。
‘董汉升!’
‘原来——就是他!’她不禁叫了出来,传闻中,她听过这个叫董汉升的太多的风流韵事,但在没有任何色彩的见面里,这个男人反而给她一种亲切的感觉;一时之间,她没办法将想像中的董汉升与真实的兜在一块儿。
‘很惊奇吧?’馥芬冷笑一声。
‘这是你画的?’慧枫看见台灯边散落的一些纸卷,随手打了开来,一幅幅精致的设计图跃入眼帘。
‘嗯!’馥芬的态度依然。
慧枫也不在意,她继续浏览着那些设计图,如果不是下面有馥芬秀丽的签名,她真不能相信短短时间内馥芬就有这样的成绩,还记得一开始去公司学习的那天,馥芬回家时的脸色都不怎么好,经她再三相劝,馥芬才说出原因。
董氏企业用人唯才,对新进人员的考选更是严格,而馥芬未经甄试就进了公司难免引人猜疑,再一听说她的背景竟是董汉升,更是全体哗然,大家虽然表面对她保持适度的礼貌,但背地里全都联合起来孤立她,希望早早把她赶走。
‘我怎么试着和他们接近全没用,除了设计部主任,简直没人理我。’馥芬愁眉苦脸的这样说。可是她从不气馁,也不再尝试讨好这些同事,反而默默地工作着,不久之后,她横溢的才华就渐渐受到了瞩目,她认真学习的态度也得到尊重,获取友谊……
她画得真好!慧枫以最客观的眼光瞧着馥芬毫不夸张却能纤毫毕现的作品,不但是设计图,也是精密的施工图,每一个尺寸都是正确的,只要用放大尺来比照,工匠就能立刻着手施工。
‘什么时候可以升设计师?’慧枫问,这才是她最关心的问题。
‘等这一批图通过主任及业主,开始施工时,我就是助理设计师。等我学够了,我要到美国去上正式的学校,你说得对,我应该继续念书,更充实自己,也好将来能够独立。’
‘对!’
‘别只是说对!惹枫!我发愁的,不是这些。’馥芬熄掉了烟。
‘我不明白你的意思!’
‘我要说的——是很难说出口的话!’馥芬深深叹了口气。
‘我不介意,你直说吧!’
‘好!我要跟你谈谈董汉升这个人!’馥芬转过身,坐在沙发扶手上,下定决心的,定定瞧着她,那眼光很是奇怪。
‘我跟他只是偶遇。’
‘你真的相信他说的话?’馥芬无奈的一笑:‘那你就太天真了!’
‘你凭什么断定?’
‘不要不服气,我告诉你一件事你就会明白了,昨天晚上你待在房里画画时,董汉升来了,他看到了这幅静物画——’馥芬的眼光移向客厅中央的一幅画:‘问我是谁画的,当我提起你是秦德言的学生时,他似乎很有兴趣。慧枫,原来他和秦德言是多年的至交,还抢走他的女朋友,你一定早就知道,对不对?’
‘对!’慧枫说。
‘所以沈曼丹一直把秦老师的郁郁寡欢归罪于他,连你都受到波及。’
‘他昨天晚上来我无意中说出你要去扫墓,所以他是特地赶去的。’馥芬好懊丧地站了起来,走到她身后扶住她的肩膀。
慧枫的手也在肩上盖住了她的手:‘我不怪你,听你和沈曼丹的形容,董汉升的确是只老狐狸,而且他能有今天的地位,绝不是等闲之辈,你就别再自责了!’
馥芬长长地叹了口气,拍了拍她的肩。
‘可是他这样明目张胆的跑去,难道没想过你会告诉我?’
‘他就是断定我不敢告诉你!’
‘为什么?’
‘你知道他对我这样冷淡,你来这么久,他只回来过一次,除了钱之外简直不闻不问,那他昨天来我还欢迎着他是什么缘故?’
‘什么缘故?’
‘因为他对我还有利用价值,我目前的开销和以后留学都要他帮忙。他是个精明人,他对我早厌倦了,当然也晓得我从没爱过他,但他自私到即使不爱了,也不轻易放我自由;现在他逐渐晓得我的心意坚决,总有一天会走的,所以趁他还能控制我时,可以跟我谈条件。’
‘你愈说我愈不懂,他会怎么跟你谈条件?’
‘他昨晚暗示我,如果我高兴离开这儿,我随时可以拿到美国的入学许可,我当时还在奇怪,他怎么突然变得大方起来了,直到刚才我看到你们两个同时出现,才晓得这家伙真是阴险。’
‘他为什么要你离开?’
‘为了你啊!’馥芬又燃起一根烟,看情形她的情绪坏透了:‘我是秋扇见捐,而你是回眸一笑百媚生。’
‘别说这种没意思的话。’
‘我现在有他亲口保证就等于一切都定了,等着去留学就是了,但是我最担心的是你,万一我走了,你该怎么办?’
‘原来你担心了半天是在担心这个问题,’慧枫笑了!‘秦老师早就替我想好了,他在去世前一个月立了遗嘱,把白楼留给了我。’
‘他——’馥芬吃惊得张大了嘴,半天才道:‘他真是有心人。’
慧枫低下头去,再抬起头时,浅笑不见了,眸中升起的是一片迷离的水雾。那深沉的表情真是动人极了,她不仅是美,在灵魂深处还有更动人心魄的东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