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迟疑了一下,终于把手伸向地。她紧紧握住那只手,把它贴紧在面颊下,仿佛死也不肯放松。
他仍然没说话,那哀戚的面容像是参加一个丧礼,而他正好就是丧礼中紧接着要被埋葬的人。
‘不要走!’她终于成功的挣扎着坐了起来,使劲地拖住他的手臂,这下,她是那么实在地抱住他,由于太用力,她几乎从床上滚下来,但她也不在乎。‘凯文,求求你,不要走!’
当他温柔的抱住她时,她不断地暖泣着,一句话也说不出来,然后,一阵又一阵的倦意重重地袭上来。‘不要!不要!’她拼命抗拒着这份睡意,可是最后她挣扎得精疲力尽的时候,一阵更大的浪卷了上来,把她彻底的卷进了黑暗里,这回,她真的睡着了。
而他还抱着她,就像从前一样……
当他放开她时,梦中也传来叹气的声音,然后又响起了一阵笃、笃……
* * *
慧枫自梦里乍然惊醒时,已经是好几个钟头后的事了。
‘凯文!’她颤抖着声音叫,难道那只是一场梦?不!她不相信!他搂得她是那么紧,那么实在,甚至余温犹在。
她一叫,外面就有人推门进来,是徐家专门拨出来伺候她的女仆——阿莉。
‘您醒了?’阿莉看着表:‘我把晚餐端进来好吗?您已经一整天都没吃东西了。’
‘少爷呢?’这一刻她容光焕发,美得出奇。
‘少爷!’阿莉惊奇的看着她。
‘他到哪去了?快请他来,我有话跟他说。’她不耐烦的。凯文明明来过,对不对?他不但那么温柔地抱过她、叹过气,她还在他温热的怀抱中静静睡着。
‘小姐,’阿莉吞吞吐吐地,终于鼓起勇气说:‘少爷已经死了好久了。’
她身躯一晃,跌坐在床沿上,原来——那只不过是个梦,一切都是她的幻觉?……但是她确定他真的来过,不管他是以人的身份,还是幽灵,绝没有人会那样抱她,又那样叹气的。她所有的光采全在这一瞬消失了,面色灰黯,又是那个在死亡线上挣扎的薄命红颜了。
‘小姐,你还好吧?’阿莉小心翼翼问道:‘要不要我去请夫人来?’
她摇摇头。这一生走到这一步,该流过的泪都流光了,该爱的人也都走了,可是凯文在梦中的出现,除了使她悲伤外,还有种更具意义的启示。
‘你下去!’她向阿莉摆摆手:‘我很好!我只是要仔细想一想。’
* * *
当慧枫走下楼时,正在喝茶的徐老太太,惊异地睁大了双眼,持杯子的手停留在半空中。
她真是太美了,那一身纯白毛料的长裙使她优雅非凡,裙裳下摆上绣着的草花更衬托出那双纤足的白皙,她漆黑的长发朝上挽,梳成一个高贵的髻,当她走动时,嵌在衣裳摺缝中的金线若隐若现,异常的灿烂夺目。
‘我可以跟您谈谈吗?’慧枫来到了客厅,那高雅的态度像一名公主,美丽又充满了智慧。
‘坐!’徐伯母凝视她的眼光十分奇特。‘你全部复原了吗?’
慧枫眼睛中晶莹的泪光在闪烁:‘我真不知道该感激您,还是怨恨您,您拆散了我们,却又在我崩溃的时候救了我。’
‘不要感激也不必恨。’徐伯母的表情出乎意料的淡然,她——早就准备好了?‘这都是命。’
‘人不该只相信命运,也不该受命运的摆布。’
‘哦?’
慧枫的眼中泪花一灿,但是恢复了平静。
‘人生有成功的人生,也有失败的人生,过去,我一直属于后者,可是这次我想通了,不论命运如何挫辱我,我也不会投降的。’
‘你在指责我?’
‘我说过,我对您的感觉很矛盾,而且不准备原谅您,您明白吗?’
‘如果你做了母亲就不会这样说了。’徐伯母叹了一口气:‘虽然我对你有负欠,可是我有理由这样做。’
‘是吗?但他的痕迹即使全被你们抹光了,也永远活在我的心里,只要我还能呼吸,他就也存在。’
空气顿时沉默了下来,两个女人互相对峙着,曾经,她们为了争夺一个人,争得头玻血流,可是现在她们争夺的已自世界上消失了,而她们之间的冲突与矛盾却仍然彼此敌视。
‘你今后有什么打算?’徐伯母好半天才打破这份沉寂,轻轻的问。
‘病好了,我要离开这里。’
‘有地方去吗?’
慧枫的脸色一变,她的白楼被董汉升的一把火给烧掉了,一想到这件事她就椎心刺骨,可是她咬住矛,淡淡一笑:‘这个世界大得很,不是吗?’
‘这世界是很大,但对你而言并不尽然!’徐伯母哀悯的凝视她。
‘这是——什么意思?’
‘幸好你这阵子是待在这里,要不然——’徐伯母摇摇头:‘董汉升在到处找你,已经把外头搅翻了天,你看!’她递过来一张报纸。
‘他真做得出来!’慧枫看着上面几乎包下了整版的寻人启事,董汉升虽然没有署名,也没有刊登她的照片,可是内容极尽威胁利诱之能事。
‘他不会放过你!’
‘我自己会想办法。’
‘能不能容我提供一个建议?’徐伯母的威严与慈祥全在这一瞬间显露出来。
‘请说。’
‘你目前最好到美国去。对你来说,那是个全新的地方,董汉升的势力也伸不到那么远!既然你要重新开始,美国是最好的地方。’
‘在那儿我没办法生存。’
‘在此地你的机会更渺茫,即使你反抗董汉升的意志很坚决,他也会想办法断绝你所有的生路。我从小看他长大,他的性格我太明了了。’
‘原来您从前——’慧枫终于明白徐伯母为什么要抬出董汉升来对抗自己的儿子了,她为稳操胜算,但没想到不但害苦了慧枫,更害死了自己的儿子。
‘不要急着责备我,我说过,我对你有道义上的负欠,我也决定补偿你,所以我建议你去美国。’说着,她自茶几上取出一个文件袋,递过去给慧枫。
‘护照、机票……’慧枫呆住了!‘这是什么意思?’
‘很抱歉,当你在此地晕倒时,我按照你皮包里的客房卡去取你的行李时,我打开来看了,因我需要你的有关证件替你办手续。’
‘我也说过,我不再受命运的摆布,当然也不受你的左右。’慧枫的脸色整个变了。
‘听我说——’
慧枫站起来,头也不回的离开了客厅。
‘这样对你最好!’徐伯母追了上来:‘你可以从新的天地开始你新的人生。’
‘怎么样对我最好,由我自己决定,好吗?’慧枫挣脱了那握住她的手。
从现在开始,她不会再让任何人掌握住她了。她的未来她要自己去追求,她的人生,也要自己一步步的走,没有任何人能代她决定什么。
* * *
远远地一辆豪华轿车驶进了徐家的庄园,然后从车上走下来一个人。
那是董汉升,他的全身充满了怒气和焦虑,样子看起来可怕极了,他咬矛切齿地走进徐家宽敞的客厅,当徐夫人由管家通报出现时,他勉强忍耐住所有的怒气,但那杀气腾腾的脸上浮起的笑容,比方才的模样更扭曲。
‘徐伯母,请你把慧枫还给我!’
‘我不懂你在说什么!’徐夫人讶异地看他一眼:‘出了什么事吗?’
‘是出事了!’他冷笑一声:‘徐伯母,你的表现实在出乎我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