慧枫看她伤心,自然也很难过,但是她还是硬起了心肠,她不能随便接受别人的好意——她曾接受过一次,结果几乎毁掉她的一生。
‘伯母,我跟曼丹不同。’她轻轻地说:‘更何况您也没有义务照顾我。’
桂珊摇了摇头:‘好吧!既然你不愿意,我也不能勉强你,这样吧!我在美国东西岸各有一个画室,我把地址留下来给你,如果有一天你有急事的话,只要通知我,我立刻会来。’
两天一夜的旅程终于结束了,当飞机降落时,慧枫松开了安全带,一时之间宛那置身梦里。
她来到美国了!她真的来到美国了!她心里不断地叫,她一定要摆脱所有的不幸与阴影,在这块只有明天的土地上重新开始。
‘有人来接你吗?’桂珊问。
她点点头:‘是徐伯母的一个朋友。’
这两天她们在飞机上几乎无话不谈,慧枫自有生以来,从没这么相信过一个人,桂珊的艺术家气质与亲切的慈母形象,成了她倾诉的对象。
‘那我们就在这儿说再见了!’桂珊微笑着说,慧枫看见她眼中有泪,旅途中,有一种神奇的力量把她们紧紧牵在一起。
‘这就是缘份!’桂珊曾跟她说:‘你跟曼丹在白楼认识,而四年后,我们却同机到美国,如果不是缘份,怎么会这样巧?’
‘再见!’慧枫紧紧握住桂珊的手,情不自禁地也热泪盈眶。
‘不管遇到什么事,慧枫,答应我,你一定要勇敢、要坚强!’桂珊那高贵又亲切的面孔洋溢着无限的智慧:‘我当年来美国的时候就跟你一样的年纪,没有朋友,没有亲人,可是我不但活了下来,而且活得很好,十年内闯出了自己的天下,所依凭的只是勇敢与坚强,我祝福你能在这个地方和我一样得到你该得的一切。’
‘谢谢!’她们相拥而别,慧枫几次回头都看见桂珊的视线紧紧的跟住她,直到被人群遮断。
她现在真的是一个人了。
* * *
徐伯母的朋友把她安顿在大学城的附近,那是一栋很清静的公寓,离她就读的语文中心只有几百码的距离。跟她同住的,是一个叫依德莎的印度女孩,有一对黑色的大眼睛和长长的发辫,但她们并没有立刻结成好友,因为依德莎太害羞了,而慧枫也不愿和任何人发展友谊,她宁愿一个人,这是上天注定的。
直到有一天,一个意外终于打破了她苦心建造的藩篱。
那天她一大早就觉得下腹隐隐作痛,可是她还是强撑着去上学,好不容易捱到下课,她回家倒头便睡,直到依德莎下午回来,听到她的呻吟。
‘慧枫,是你吗?’依德莎放下手里超级市场的大购物袋,心惊胆颤的随着那令人毛骨悚然的呻吟声走到卧室,慧枫这时候已经全身滚烫不省人事了。
‘唉呀!这该怎么办才好呢?’胆小的依德莎几乎哭出来了,赶忙去推她,但慧枫只微弱的张开一条眼缝又闭了起来,发出模糊的呓语。
就在她紧张得不可开交时,门铃突然响了,她只有又赶紧奔去开门。
‘请问有位江慧枫小姐住在这里吗?’门外是一位高贵的中年女士。
‘中国女孩?’依德莎简直像碰到救星似的立刻把她请进来。
‘我叫桂珊,是她朋友的母亲,路过大学城特地来看她,她在吗?’
‘在,可是她突然病了!’依德莎用那种快哭出来的声音说。
桂珊大吃一惊,当她赶到卧室时,一看就知道情况紧急!‘快拨医院的电话!’她转头对依德莎说:‘她很可能是盲肠炎。’
‘可是我们都没有医乐保险。’依德莎哭丧着脸说:‘依照规定我们要三个月后才能办理。’
‘不要紧。’桂璃说:‘我负责她的全部开支。’
救护车把慧枫送进大学城附属的医院时,医生立刻证明桂珊的判断是对的,慧枫得的是盲肠炎,但她太会忍耐了,忍耐得差点送掉自己一条命。
在等她开刀时,只有依德莎一个人呆呆地坐在手术房门口,桂珊则在外头打电话,她原来预备路过大学城时看过慧枫就走,可是慧枫这一病倒把她给留下来了,她只有取消或延期下面的行程。
当桂珊终于靠着一大串电话和无数的道歉把一切料理妥当后,回到了手术房外的走廊里。
‘情况怎么样?’她问依德莎。
‘医生还没有出来。’依德莎摇摇头,下午发生的一切把她吓坏了,如果不是桂珊一再安慰,本来就不习惯离乡背井的依德莎,恐怕早就收拾行李立刻奔回印度家乡去了。
桂珊拍拍她那深棕色的、正颤抖着的手,在她身边坐了下来,开始祷告。她在心中一遍又一遍的念道:‘上帝啊!我从未求过称,在我的女儿皈依的时候,我都没有向祢祈求帮助,可是病床上的这个女孩不同,她历经了人间所有的不幸,不能再这样薄待她了,让她好起来吧!求祢!让她好起来吧!’
慧枫醒了,她很惊奇自己怎会在这个雪白的世界里。
立刻的,那次生产经验攫住了她,让她感受到一阵火烧似的痛苦,但也几乎是立刻的,她就意识到这次跟上回不同。
‘你醒了?’一张似曾相识的面孔凑了上来,温柔的看着地:‘觉得怎么样?’
‘沈——阿姨!’她吃力地叫了出来。
‘你盲肠发炎,刚开过刀,医生说你情况很好,只要好好休养,四天后拆线就可以出院了。’
‘你——怎么会——来这里的?’
‘下个礼拜我要在达拉斯举行画展,我特地买了路过大学城的机票来看你,没想到才一到,依德莎就告诉我说你病了。’桂珊慈祥的替她把床垫摇高,让她坐得更舒服些。
‘老天!’慧枫叹了口气,她怎么老是麻烦别人呢?突然,她像被针扎了似的愣在那里……
‘你怎么了?’桂珊看见她本来就够苍白的面孔连最后一点血色也褪尽了,不禁大吃一惊。
‘我的医药费。’她喃喃地说:‘糟糕,我还没有医疗保险——’
‘你不要着急,一切有沈阿姨在这儿呢!’
‘我一出院,就还给你。’慧枫的睑红了。
‘我不要你还我钱,但是我要你答应我一件事情。暑假我要在美国开巡回展,你得陪我去。’
‘我可以吗?’
‘可以,你对绘画有天份、有兴趣,又精明仔细,是最好的人选,我请你当助手,还可以付你薪水。’
‘我愿意义务做你的助手,不要薪水。’
‘如果你不要薪水的话——’桂珊想了一想:‘这样好了,我教你画,你愿意吗?’
‘愿意!’她兴奋的点点头,桂珊是个国际知名的女画家,秦德言生前不止一次赞美过她,能够接受她的指点,当然是她的福气。只是她得到的实在太多了,她实在有些怀疑自己是否配接受……
‘好!那就这么决定了!暑假你办好学校的事,就来帮我的忙。’
* * *
暑假一开始,慧枫就遵守诺言飞到旧金山去,桂珊的画室位在闻名于世的旧金山大桥边,每天只要一打开窗户,就可以看见怡人的美景。
桂珊带她到渔人码头去吃海鲜,到各博物馆、公园,整整玩了一个礼拜,她丰富的常识与迷人的艺术家气质,使慧枫在相处中又跟她接近了一层。