啊!她怎么老忘了,小风是很厉害的,比她还有用好几百倍,根本不用她操心。
垂低头,她望着杯中的水波,表情是不甘心的。
前几天,她因为突然胸口闷疼的紧,才劳烦莫姨带她去看大夫……看医生,检查拿药!这一次,只不过是天气凉了些,她就染了风寒。
为什么?为什么她又病了?为什么身体一点都不听她使唤?
她以为现在的自己可以跟以前不同,结果却什么也没变。
她真的好不甘心!
这个别人的躯壳根本没有用!昏迷的时候,那个冷淡的声音告诉她,说这是一个崭新的人生、一次重来的机会,原来都是骗人的。
她的心疾依旧没痊愈,纵使她吃再多药都是枉然;不论她多努力想要做些什么,只要一生了病,统统都会失去!
就像花圃里的小绿芽,她才躺了几天没浇水,就都枯萎了,犹如在讽刺她之前的盼望一样。
崭新的人生?重来的机会?她只看到另一个可悲的自己!
“你要听医生的话,病才会好哦。”小风用手臂夹着药包,微笑拿上前,却见她撇开了脸。
“咳……我、我不吃。”她不要再吃了,那些药丸子,每每让她反胃,就算勉强吞了下去,她还不是就这副模样,一点改善都没。
即便是换了身体,一切都仍跟以前一样,她的命运依旧只能在同一条路上不停打转,不停绕圈。
“大姐姐……”小风歪着头,眨了眨眼。
“我……我不要吃。”明知自己对个孩子闹别扭很没道理,孟恩君还是忍不住自暴自弃“再怎么吃也不会好的,我——”
一股无法忘怀的深切怨怒翻涌着,激起她尽力想遮盖的一角黑暗,像是毒液般不停扩散,深深地侵蚀那最深层、最不可碰触的脆弱;她将杯子握得死紧。
没人能体会的。
这种一而再、再而三的反复打击,这种无法言喻、莫可奈何的愤恨,搅得她的心扭曲变形。
有谁能理解?
每天睁开眼睛,就要面对摆脱不掉的痛苦和恶梦,不论她再怎么诚心祈祷,再怎么勉强努力,身体依然不会好,更不曾有人接受她。
结果都还是一样的!
或许过一阵子以后,连这里的人也会开始厌恶她了。
对了,反正她认命,就让这个躯体像从前那般破败下去好了,她就可以再丢弃,说不定这一次会成功,就如“她”——
一张凶巴巴的男人脸突地浮现脑海,曾经那样严肃地告诫过她、那样认真地看进她的双眼——不能忘。
她整个黑暗的意识剧烈一震,猛然清醒过来。
啊!
宛如什么符咒被解了,原本充满负面情绪的思维一片空白了。
刚刚……她在想什么?又想杀掉自己来逃避吗?她居然……差点做了骆旸最看不起的事。
松了紧按在杯缘的手指,她无声地喘了口气。
好讨厌!好讨厌自己……她怎么会如此糟糕!
不会有人喜欢她这种病恶又懦弱的模样的,连她自己都看不下丢……弃……反正也没人了解……
她抬手蒙着脸,好似这样就能遮去那丑陋惭愧的心思。
“小风,你……别看我,我、我好丑。”真的好丑!
她难过地自责。这个词人献的“她”又出现了,她不想给纯净的小风看到。
小风的头仍是倾向一边,像是想到了什么事。一会儿,他放下药,坐到了她身,“大姐姐,你不丑。不要沮丧嘛,遇到困难,要勇敢一点啊。”大哥教的。
她只看得见骨头的指节,和它的面色如出一辙地苍白。
“我老是给人添麻烦,我不喜欢这样。”她闷着沙哑的嗓音生气地说着:“我不像你那么坚强,能做那么多事,我好没用。”来到这个世界后,她一直很努力地想振作起来,也的确快乐了些,但……是她变得贪心了吗?
本以为会有所不同的,本以为能看到一些希望的,最后,却还是那般挫败。
而且她变得不知足了,所以才会渐渐变得面目可憎。她垂首,觉得自己好难小风睇着她,良久良久,才缓缓地牵出一抹笑。
“大姐姐,我一点都不强的。”他慢慢地、用稚嫩的语调说道:“我学习自己穿衣服、学习自己用笔写字、学习用手腕作任何事、学习东学习西,不像大家那么方便,所以常常也会觉得累啊。”闻言,孟思君整个人有一霎的僵硬。
他学她,还住自己膝盖,缩成一团小球儿。
“而且,我很爱哭喔。”他害臊地抿了抿嘴,才小声说道:“以前走在路上,有人指着我说我是怪物的时候,我也是曾跑回家偷俞躲在棉被里哭的哟。”仅是一瞬间,她诧异地瞠大眸,极为错愕地转过脸,只见他依旧是那一张阳光般的容颜,对着她笑眯了眼——
“看到自己跟别人不一样,我也会觉得很难过啊,但是,没有就是没有,我再怎么伤心,手也不会长出来;笑还是比哭好,莫姨利大哥都会比较高兴,所以,我就多笑啊。”他的嫩唇上扬着大大的弧度。“我知道别的小孩子都会用奇怪的眼光看我,我知道我的爸爸妈妈可能是因为这样才不要我,我知道好多好多的事情,就因为我都知道,所以找才不要让他们担心。”因为他想赶快长大啊。
小风歪着脖子,发软软地垂下,好开心地凝视着她眼眶里的泪水。
“我没有手、没有亲生的爸爸妈妈,但是我有莫姨,我有大哥,我有晓生哥哥,还有很多弟妹……现在又多了大姐姐。”啊,好多喔,就算伸出手指,怎么数也数不完……算了,反正他也没有手指。“所以,不要哭,好不好?我们统统都别哭。”
孟思君看着他,意识宛如被痛击般,她震惊地捂住嘴,什么话也说不出来。
他的笑容,好可爱、好可爱。
她迟了好久才找回声音,艰涩地哑道:“对……对不起。”视线模糊着,她无心让他揭开残忍的现实。
“不用道歉啦,是我自己要跟你说的啊。”顿了下,他天真地举起圆圆的腕节晃了晃。“我觉得不像怪物耶,比较像小叮当喔。”
孟思君喘出一声低泣,再也听不下丢,张开颤抖的手臂,紧紧地把他小小的脆弱身躯抱进怀里,闭紧了双眼,泪水无法控制地落下。
“啊……我快没办法呼吸了啦……”他轻轻她笑,任由她弄湿自己背上的衣服。
她只是不知道为什么地一直摇头,心里难受得不能呼吸,哽咽得几不成调,抽抽搐搐,半句话也无法响应。
小风闻着她身上淡淡的药味,伸出细小手臂环住她的。
“你的身体好冷哦……跟大哥不一样。”他轻拥着她,面颊放在她肩上,“我分你一点点温暖,感冒赶快好起来喔……大姐姐,大哥,虽然老天爷爷是不公平的,但是,曾有其它的东西来补偿呢。”
粉色的小唇漾开害羞的微笑,他续道:“所以找非常谢谢老天爷爷,因为而不公平,才让我拥有很多不同的家人,有这么多幸福,所以,我们统统都别哭。”
她无语,一个劲地搂着他,充满歉疚地泪流满面。到最后,连小风的眼角也逐渐湿润起来,他红着小鼻子,拚命加油地安慰她。
空气中,回荡着小风稚嫩的说话声,还有孟思君隐隐的低位声,飘得好远好远。
飘到了另一面墙后,飘进了骆旸心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