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跟大哥很好,对不对?”
“嗯……”
很好?这样说好像不怎么正确……可、可她也不知道该怎么说才对。
“大姐姐,那你可不可以帮忙叫大哥回来?”
她一怔,垂首朝他问道:“你希望他搬回来?”
“对啊。”他仰高脖子,“大哥不想让我们知道他很辛苦,所以搬到外面,可是我们大家其实统统都知道了,所以,他不用再住在外面了。”
她想笑。“为什么你们会知道?”
“因为他的衣服有洞洞啊!”他嘟起粉嫩的唇瓣,“我们有新衣服、新棉被、新书包和新制服,还有好吃的饭,大哥却什么都没有。他都把钱花在我们身上,然后自己就变得很穷。”
闻言,她的瞳眸温温的。
换口气,小凤要求道:“大姐姐,你帮我们跟大哥说,叫他回来嘛。”
她学他歪着脖子,“你怎么不自己跟他讲?”
“因为……因为莫姨说,不想让大哥为难。”可是,他不懂,不懂那么复杂的想法,不懂大人的心思和考虑,因为他是小孩嘛。
“骆大哥真好。”她伸出手指,点着他的小鼻头。“有你这种弟弟,是福气。”
他笑笑,抬起手腕包住她的指,“我也是大姐姐的福气喔。”
“嗯。”她险些笑出眼眶的酸涩。“幸好我遇见了你们。”她也举起手,将他小小的腕节覆盖住。
能一直待在这里吧?既然上天要她来,没理由又出尔反尔。
轻轻地甩了甩头,她笑自己想太多。
站直身,她拿下放在柜子上的药罐,忽地,动作停顿了下。
“大姐姐?”小风奇怪地揪住她抚住胸口的举动。“你怎么了?”
“啊?”她像是回过了神,慢慢地移动视线,很乎当地摇着头。“没、没什么。别待在这里,去外面陪他们玩。”她揉揉他的发,指着外面笑语。
“好:”没发现她的语音有些抖,他挂着可爱的笑,乖乖地往外走。
“呃……”看到他真的出去了,孟恩君才摇晃地扶着柜子,低声喘息。
怎……怎么……心口好闷!
“噢:”忍不住呻吟,她腿软地生倒,额上已在短时间泌出薄汗。纵使紧紧地抓着衣襟,胸腔里的那种压迫感还是没有办法舒缓,那一阵阵抽搐的闷痛,随着她的呼吸逐渐加剧。
为、为什么?她已经好久不曾这么严重发病过了,为什么现在又不同于以往那样将死亡视为一种束缚的挣脱,她脑海里反常地呈现一片宁静,整个意识变得异常清晰,耳边响起的是自己不规则的心跳。
几乎是用尽所有力气瞪大了眼抗拒。即使是冷汗沾湿了她的睫,即使是指痕嵌进了掌,即使今人窒息的压迫感让她晕眩,她依然不肯轻易屈服。
因为她怕,怕一旦昏厥,就如来时那般突兀,必须被迫离开这个世界。
她绝对不要!
像是闪光一样的片段在她眼前飞舞,什么都恍惚了,依稀听到如沙砾般磨过的嗓音在低沉斥责,却又一如往常地细心。
那双粗糙的手、能遮风的胸膛、恶霸般的脸庞,难得一见的温柔和笑意。
“我……不要……”她不想走!
她不逃避、不怨恨,就算身体永远都无法像正常人一样都没关系,她只想留在这里。
勉强提了一口气,却突感黑暗的巨潮席卷而来,她再也无法支撑下去,只能颓然倒卧在地。
心头上残留了一个名字,地无力念得完整。
“骆……”旸。
好像听到了水滴的声音。
滴滴,答答。
是房顶漏了吗?可这几日没有下雨啊。
对了,她屋旁有个水井,定是丫鬟刚刚打了水,所以木桶挂着就……不、不……不对!
她房间隔壁,是小风的房间,而且莫姨那儿的庭园里,只有一小块可用来栽花的地,没有井的。
像是走错了她不愿再回去的地方,一下子感觉好心慌,没有办法静下心:她反射性地伸出手来,想将那扰人的水滴接住,却不期然地握到了熟悉的温暖。
仅是一瞬间,宛如换了个天地,她甚至舒服地叹息,安了整颗心。
“别睡了,醒来,让我看看你。”又远又近的话声萦绕在耳边,环抱住了她。一点都不想反抗,任那些字句牵引着,慢慢地,有一些些光透进她眼帘。
“嗯……”刺眼的白芒中浮现一张粗犷的面容,毫不考虑和犹豫,甚至没有去探讨此刻的情形和场所,无视于白色的天花板和陌生的房间,也看不到自己胳臂上插了什么管子和针,她的嘴角浅浅地扬起:“你的胡子……都跑出来了。”干涩的喉间些微刺痛,但她不介意,只是好想跟他说话,感触这真实。
骆旸坐在病床旁,拉着她的手,摸上自己的下颚,疲惫的神态被淡淡的笑给掩盖。
“因为你偷睡了两天,害我没得睡。”
“嗯。”她微笑着用指尖轻触他的胡渣,视线模糊了点,本就不太灵光的嗓子走了调:“我下次会努力,别再睡这么久了。”
“睡久没关系,只要别忘记醒来就好。”他哑声道。
望进他布满血丝的双眸,她在心底告诉自己:就算必须她曾经最渴望拥有的东西作为交换,她也一定允诺。
“好。”
“医生说,要开个刀,虽然还是没办法完全治好,但是、可以少昏倒几次。”
他竖眉,想要凶人,却因为那隐藏不了的担忧而打了大大的折扣。
“真的啊?”她笑,迷蒙了视线。“那……真好。”轻描淡写的,她没有特别强烈的执着。
能否真正痊愈,已经不是那么重要了。因为在她清醒的那一瞬间,她清楚地感受到,充斥在最深沉意识里的,是自己是否离开了这个地方。
一张开眼就看见他,没有被带走呢。真好,真好!
骆旸无声地叹了口气。若不是小风机灵,莫姨又正好在家,那后果可真不堪设想。本来他想是想骂她一顿的,但……
总是这样的,遇上她那种似乎从来不曾这么喜悦的笑意,他就什么也说不出来了。握了握她冰凉的手,他虽沉默,但神情却柔和了下来。
感觉他传递过来的关心,她凝视着他半晌,才小小声地道:“你知道吗?我……作了一个梦喔。”
“……什么梦?”仿佛怕吵着她,他只是轻声地响应。
“我啊,梦到我本来是个没人爱、没人在乎,甚至没有存在价值的人。”半垂着眼,她缓缓地低诉:“然后,忽然有天,我到了一个完全陌生的地方……一开始的时候,真的害怕极了。”
他无言地地倾听,神色温和。
“可是啊……我很幸运,因为有个人帮了我。虽然他似乎感觉我有点不寻常,可还是忍耐又细心地照顾我,请人教我在这里重新开始,增加我的朋友和快乐……他……他甚至改变了我某些非常不应该的想法,我好感激、好感激。”
“只有感激?”他瞅着她。
她笑出声,表情却有点悲伤,又带着疼痛。
“骆大哥,你……知道“七出之条”吗?”摸上他的脸,她一些一些地触碰着,“在我以前生活的那个环境里,身体不好就像是一种重罪,像我这样带病的女子,是没有被人爱的权利的……”
他没有安慰,没有回答,也如平常般没有深思她那又古又今的话,只是反问:“如果,今天生病的人是我,你会如何?”
几乎是同时,她颤着睫,绽出了笑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