见他默默地转下瘦削的身子,捡着地上的铜板,她一把火瞬间涌上——
  “你就是这样!活像个痨病鬼,不管出了房门还是在房门里,都一样软弱无能力!”想到为了那笔遗产和保险金才忍受到现在的婚姻,再见到他这副窝囊样,她气不过,扬起手来,不料被人从后面抓住。
  “干嘛啦!”她用力甩掉那箝制,一回头,望见一张恐怖的凶恶脸,差点没吓得魂飞魄散。
  “小姐,大庭广众的,太难看了吧?”魁梧的男人冷着声,更增添不少气势。
  以为惹到哪方角头的女人赶紧暗笑:“我是陪我老公来看病……”见对方眼一眯,她抖落一地鸡皮疙瘩,连忙朝着仍蹲在地上的丈夫道:“那、那我今天有事,你自己去看吧,结束以后自己回家!”
  很舍不得地把钱包往他手中一放,一溜烟的落跑。
  “搞什么……”有着凶恶脸的男人皱眉。
  “你吓到人家了。”软软的女声加入,没什么力气的样子。
  “是她欺善怕恶。”啧一声,高大的身影蹲下,帮忙捡着零钱。“不好意思,我太鸡婆了,害得你们夫妻吵架。”果然又犯了老毛病。家里那张小风他们做好玩的童子军海报又要流一笔……也不知道画了几个正字了。
  “不……”始终低着头的瘦弱男子总算慢慢地抬起头,看见魁梧男人时先是想要后退,而后再看见那个有着虚软气音的女人,他倏地一震!
  魁梧男人本是微讶他那种病重的脸色极为熟悉,按着又察觉他神色有异,使出声问道:“怎么了?”
  “不……咳咳!没什么。”男子赶忙垂下眼道。
  不知怎地,他看到女人的那一刹那,脑海里竟浮现出一间昏暗的古厝。
  那样清晰,仿佛他曾经亲自去过一般。
  “先生?”魁梧男人捡完零钱,正要给他。
  他很快地回了神,伸手接下,道:“谢……谢谢。”
  “不客气。”点个头示意后,便轻轻地车起一旁的妻子,缓缓走离。
  男子自己也不晓得为什么,只是发呆似地站在医院大门前,望着那两抹背影,久久无法释怀。
  “十年修得同船渡……”等他发现时,眼眶已经微湿。
  不论是被怎样辱骂,他心底最深处总是不愿出口反驳,现在才想到,或许……
  是因为他上辈子欠了谁什么吧……
  又伫立良久,他才驼着咳嗽的身影,慢慢消失在医院大厅之中。
  ……
  “你在想什么?”
  “没……我只是觉得,刚刚那个人……好像以前的我。”
  “你觉得他很可怜?”
  “你呢?”
  “我并不觉得你可怜。”
  “我知道。”轻轻她笑了下,“佛说,有因必有果,善恶到头终有报。但其实,我并不觉得这世上有谁是一定的恶人,有谁又一定必…得到严厉惩罚。”
  “所以?”
  “所以……在受苦的人,我希望他们也都能有快乐。”
  “……为什么你这么相信这种事情?”他就不信。
  “因为……秘密。”
  微微她笑着,她难得地高深莫测。只是可惜不能告诉,他们之间的缘分,或许……
  其四 家人
  “那是什么?”
  少年指着在床铺上蠕动的“物体”询问。
  “那不是‘什么’,那是你弟弟。”妇人微笑回答。
  “我弟弟?!”少年的面皮抽搐了下。
  虽然他早知道这种事情一定会来临,但怎么也没料到,那个“弟弟”会这么地……像一团肉球。
  “他叫晓生,你要好好跟他相亲相爱,知道吗?”
  妇人,微笑依旧。
  “啊!啊!”
  “啊!啊!啊!”
  “啊!啊!啊!啊!”
  “啊你的头!”忍无可忍,他终于回头骂了一句,却突然发现那小家伙居然不在他用棉被围好的定点里。
  视线连忙转移,才看到那个无齿魔鬼在啃柜子!
  “那个不能吃!”丢下还没擦干的课本,骆旸两大步跨进,一把揽起他的小胖腰夹在腋下。
  “呜……”这个姿势似乎不太舒服,还不会用说话来抗议的小球人开始委屈啜。
  “呜哇……哇……哇哇……”很快地变成嚎啕大哭。
  天啊,简直魔音穿脑!这么小的身体里到底哪来的这么大声音?
  “吵死了……别哭!”换到左手,这样满意了吧?
  “哇——”
  “可恶!”一把用到后背挂着,像背货品似的。
  “哇——”
  居然还不领情?
  “那就这样。”抓起他的一双小小脚,弄个倒立。
  很棒吧?他是全世界最酷的婴儿了。
  “哇哇——”哭得更凶。
  好吵……为什么他可以声嘶力竭,这样弄得自己全身颤抖僵硬?
  他好担心他那小小小小的脑血管会喷血爆掉。
  “别哭……别哭啦!”受不了,把他拎到自己面前,凶恶地吼叫一声。
  小婴孩哭声停了,鼻涕眼泪统统都流到嘴巴旁边,苴苴地瞅着骆旸看。
  “好脏的小孩……”不是普通的恶。
  才松一口气,觉得可以清静清静,没想到下一刻,晓生却突然像是火山爆发般地狂哭起来。
  “哇哇!哇哇!”
  糟糕!这家伙好像不太爱看他的脸,每看必哭,他居然忘了!
  为什么莫姨刚好不在?为什么要把这小子丢给他照顾?跟这种东西要怎么沟通?手忙脚乱又不知如何是好,骆旸已经开始冒汗。如果可以,真想昏死过去当作没听到。
  他哭,表示他伤心或不舒服吧?那、那……
  那么,他或许安慰他一下就好了……
  笨拙地“ㄑㄧㄠ”了几遍,他才找到一个不错的姿势,轻轻地把小身体抱进怀里;见他还是哭不停,下意识地就拍抚起那圆圆的背脊。
  “嘘……别哭……别哭,乖乖的。”页怕拍到他吐血,他用的力量好小好小,也因此,他更清楚地感受到,怀中的这个婴儿,是多么地柔软。
  好像刚蒸好的肉包子,绵绵嫩嫩的,还带着一点特别的乳香味。
  依附在他肩膀上,抽抽噎噎地,抓着他的衣服拚命磨蹭。
  还……满可爱的。
  或许是他的情绪也感染到了婴儿,渐渐地,晓生停下了哭声,毛发稀疏的小光头就这样靠在它的肩上。
  生怕这家伙再造反,他不敢松懈。另目二遍一遍的拍着他,配合着节奏,缓缓地踱着步。
  就这样过了十几分钟,不习惯做这种事的手臂也酸了起来,偷眼瞧一瞧,恐怖的魔鬼看起来像是睡着了。终于可以解脱,走近床边,很慢很轻很柔地,将小小的肉包子往床上放。
  孰料,才一沾床被——
  “哇!”
  原来还没睡熟!
  没防备地被吓一跳,他一惊,连忙又抱回怀中。
  “别哭……乖。”又拍又哄,险险地把邯媲美立体音效的哭声给推了回去。
  他这么小,又不能打他教训他,给他一拳大概就断气了……也可能会哭得更大声也说不定。
  又过了二十几分钟,骆旸很仔细地观察,这次确定他真的是睡着了。
  非常小心翼翼地,把小小球娃往床上放。
  “哇!”
  不会吧?根本是在耍他嘛!
  彻底战败了,投降,举白旗。
  “好好,我会一直抱着你……拜托不要哭……”任小娃娃“巴”在他身上,坐在床缘,若老实实地拍了一遍又一遍。
  肩上的衣服,还有昨天的课本都被口水弄湿了,不要紧;手臂酸得都快僵硬断掉了,不要紧;这家伙第三十二次看到他的脸就哭,都不要紧。
  只要他现在乖乖的,就不要紧。
  “连我也想睡了……”他低声喃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