书房内的每个人,都像在听讲一个传奇故事般的屏息凝神,但每个人杂陈于内心的滋味却更见不同。
更稍后,水仙忧伤的凝视着庄琛,祈求谅解的、极突兀的要求着:“答应我,庄琛,无论我做下任何决定,都请不要恨我。”
在庄琛似乎尚未由她的陈述中回过神之前,她没有留给自己任何犹预空间的转向庄颐,痛下了一个庄颐一心想要的结论。
她蓄着满眼泪光,木然的喃道:“你的心愿我将成全──我同意你的求偿,而你,可以开始筹备一场婚礼了!”
第四章
决定把自己的婚姻变相折让给庄颐的黎水仙,日子倏忽变得紊乱且忙碌不堪!
庄颐给她的婚礼期限很匆促──一个礼拜。而一个礼拜之内,她要应付的事情很多。
说是应付,实在是因为这件婚事过份的出人意表,她除了要应付婚礼中必须准备的繁琐细节之外,她首先要应付的便是众人的惊讶与好奇。
惊讶出自亲友,好奇则来自一些只有点头之交的闲人。拿水仙目前服务的这家大医院来说,几乎每个认识或不认识她的人;都在耳语着这件跌破众人眼镜的消息──医院里最年轻,也是公认最雅致丰韵、最有人缘,且最多男士垂青的护士长黎水仙即将步入礼堂,可是爆冷门的地方是,她的对象竟然不是和她相恋了四年的年轻潇洒医师庄琛,而是传言中庄琛那常年坐在轮椅上的古怪哥哥。
当然,医院这群人中还是不乏一、两个不用耳语或臆测,就勇于单刀直入去追根究柢的人。
张意霞就是其中之一!
她是打从护校时代就和水仙结下了不解之缘的好朋友。求学时代,她们便同进同出,巧合的是当护士时,两人也一同被网罗进这间大医院被重用,两人还真是焦不离孟、孟不离焦的维持了近十年的友谊。
若要人们由接触的第一印象来判断,绝没有人会说这两个人是好朋友。撇开外表不谈(其实水仙和张意霞两人的美各具一格,一个美在婉约,一个美在鲜明),在医院里,人尽皆知黎水仙是个温柔大方且亲和的好护士,她最大的优点是:她的耐性永远比个性多了那么一点,因此她获得医院绝大部分人们,上至大夫、下至护士、乃至病人们的拥戴,这也正是她之所以能年纪轻轻就被擢拔为护士长的原因。
至于张意霞的个性则和水仙完全相反,她是道地的刀子嘴、豆腐心,明明是个充满同情心与悲天悯人观念的人,但她就是不肯直接表达,总喜欢用一些叫人感觉难以受用的话来冷嘲热讽。
像这次关于水仙的婚事,她在跌破眼镜之余,总不忘要对好友投以充满“关爱”的“眼神”。
这天她在小儿科病房逮到水仙,一开头就这么嘲弄着:“水仙姑娘,听说你最近脑袋有点‘脱壳’,大伙本来以为你‘甲意’的是咱们小儿科的这个(指庄琛),怎么新郎会变成复健科的那个(指庄颐)?你知道?你知道,你的中途‘变节’,让咱们小儿科笼罩在空前的黑暗期,咱们那个‘帅哥’庄医师,现在已失魂落魄到被降级成‘衰哥’了,而我们这些‘曼秀雷敦’(喻小护士)在痛心之余,只好自告奋勇的来找病因罗!”
面对这样的追究,水仙最终只能回以苦笑,并于怔忡了半晌之后说道:“人生的种种,总会在无意之中获得决定。”
接着,水仙又一次把她和庄颐之间的因果简略的复述一遍。而这故事,让张意霞听到天方夜谭般的浑然忘我,忘我到连她一向好问的嘴皮子都忘了动,故事终结时,她一脸不可思议,许久后,她才用了一句颇富哲理的话,做她追根究柢之后的心得。
她摇头晃脑的说:“不幸之神晓得任何人的住址。”
这句话让水仙又怔忡了良久。
或许是的!正因为十年前她的轻忽,才使得不幸之神找上庄颐。而现在,不幸之神选择了制造此一不幸的她成为庄颐的新娘,而这又直接的造成了另一个人的不幸。
她是完全清楚庄琛内心的痛苦与挣扎的,在短短的一夜里,他的感情世界被扭曲,在短短的几天里,他得接受“爱人结婚了,新郎不是我”的种种事实,这的确十分悲惨。
不过事隔几日,他已带着令人心生不忍的清憔悴与失魂落魄,出现在她的面前不计其数,他由苦口婆心的讲理,到软硬兼施的哀求,到强行霸道的纠缠,其目的无非是想要求她打消嫁给他哥哥的念头,他甚至还幼稚到矢口否认,他曾说过对十年前那个小女生──也就是十年前的水仙──深恶痛绝的话。
他已完全像只负伤顽抗、在做最后垂死挣扎的困兽。
日前淑姨还有一次来电说:庄琛曾回雾庄找过他哥哥两次,而每次庄琛都冲动到差点对自己的哥哥大打出手。
是什么改变了庄琛温和的性情,让他变暴戾的?除了失落的爱情,水仙真的找不出其他理由,她明白自己是注定要戕害他纯情的心了。但对这桩即将和庄颐成立的婚姻,她又何尝没有挣扎?事情如果能有转圜的余地,她宁可回头,宁可选择一个自己“熟悉”且信任的人。
庄颐,他根本就是她生命中的陌生人,除了他写给她妹妹玫瑰布置于“落霞栖”的那副“落霞与孤鸷齐飞,秋水共长天一色”笔迹苍劲的对联之外,她对他几乎是无知的。当然,经过雾庄的那顿晚餐,与一席唇枪舌战之后,她增加了对他的一些了解。
而稍后,她和他还有一次精采的双边会议(那是在庄琛被她的决定气走,而淑姨被他命令的语气遣走了之后),她和他以口头谈妥了他们的“婚姻合同”,她相信自己今生今世都不会忘了那些可笑到近乎可悲的合同内容。
更可笑的是,那些合同的内容几乎都是由她主导,她终究还是对他脱口说出了她对这场婚姻的期望……一些她设定的条件。
合同规范的第一条──她同意与他结婚,并就此退出他弟弟庄琛的感情生命,但在他弟弟找到另一个合适的对象并且结婚时,他们的婚姻便同时宣告寿终正寝。
合同规范的第二条──在这场婚姻中,就算彼此真的水火不容,难以顺眼,在外人面前也必须尽可能互相容忍、和平处之。
合同规范的第三条──也是最重要的一条──除非两造都有意愿,否则一方不得勉强另一方行夫妻之实。
水仙虽自觉这些条件对一场婚姻而言,是虚伪荒谬到了极点,但那至少惠及了双方的面子也周全了彼此的目的。
令人费解的,庄颐毫无异议的全数通过她所开出的条件。而那个精采的夜晚结束前,他对她说的最后一段话语是:“结婚礼服你自己选择,订婚戒指几天后我会请人送去。最后,愿我们所做的一切心不甘、情不愿的努力,有朝一日会成为我们共同喜欢的游戏!”
当时,他正拿着一只盛着琥珀色酒液的水晶酒杯,大啜了一口之后,他向她嘲谑遥遥举杯。
她为他谈论婚姻的冰冷与淡漠大开了眼界,而他明显的嘲讽,又令决心收拾起示弱泪水的她几近濒泪。
接下来的几日,她过的是浑浑噩噩,她感觉很忙,又不知道忙了些什么?她感觉自己处理了很多事,却又不能确切的说出自己究竟处理了什么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