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谢了!”她气得叫了出来:“我说过没有?你是我认得的人里最教人生气的一个!”
“没有。你还漏了几个形容词:傲慢自大的,无礼的,粗野不文的,以及……”
“好了!”她吼,然后忍不住笑了出来。他也笑了。那笑容是孩子气的,使他一刹那间看来年轻了好几岁。她的心不由自主地抽了一下。
“晚餐吃什么?”
她的神智飞快地回到现实。“昨晚煮的大锅面还有半锅。我把卤肉热一下,再炒个青菜就好了。实在没什么好吃的,对不起。呃,我还可以再开一个鱼罐头。”
“要我帮忙吗?”他真心诚意地问。
“不用了,再十分钟就可以吃饭了。你帮我看着双胞胎,别让他们钻到厨房里来好吧?”
十分钟后,她把东西一样一样地搬上了餐桌,排着碗筷,然后把双胞胎抱了起来,放在特别为他们准备的高椅子上,开始喂他们吃饭。两个孩子显然是饿了,大口大口地吃着,一面咿咿唔唔地和她说话。夜光疼爱地看着他们,情不自禁地俯下头去,轻轻地亲了亲家伟的脸颊。
傅商勤沉思地看着她。“你真的很疼他们,对不?”
“啊?”她抬起头来,莫名其妙地看了他一眼:“当然哪,这有什么好说的?”
“当然?”他苦涩地道:“天底下没有那么多理所当然的事!”
难道你妈妈不疼你吗?她想问,但本能地吞了回去,回过身去再喂了家铃一大口面。
“你知道,如果你把孩子送走,日子会容易得多。”他深思地道。
她霍然回过身来瞪着他。“想都不要想!”她美丽的眼睛里冒出了火花,像一只受到威胁的母狮;而他为了她的怒气失笑了。“母子连心不是?”他闲闲地道:“你还说他们不是你的孩子呢!”
“他们虽然不是我生的,但现在的的确确是我的骨肉!”夜光气道,不知道自己为什么还要向这头冥顽不灵的骡子作徒然的解释:“我懒得跟你多费唇舌了!你反正只相信自己想相信的事!”
双胞胎吃饱饭后,就被放下地去玩了,剩得他们两个大人在沉默中吃完了晚餐。而后她的眼光瞄到了书架上那只老旧的闹钟。“老天,再不快些的话,我就要迟到了!”她跳起身来,快手快脚地收拾碗盘。他站起身来帮她收,两个人的手抓到了同一个盘子。他的手盖上了她的。
“好像越帮越忙啊?”他自嘲地笑了起来,放开了手。夜光忍不住也笑了。“我不大习惯这样,”她有些尴尬地道:“我是说,有客人到家里来吃饭——”
他不信地看着她。“但你一定有不少客人吧?难道全高雄的男人都瞎了眼不成?”
“我倒想请问你,博先生,我哪来的时间招待客人?我白天有两个小孩要管,晚上还得上班。”
“你是说你从不出去约会吗?”他怀疑地问。见她不耐地点了一下头,他忍不住又问:“也从不请客人到家里来?”
“对。”她简单地说。
他狐疑地看着她,挑起了一边的眉毛:“就算你说的都是实话好了,丁夜光,这种尼姑生活你打算过上多久?一直等到双胞胎长大成人,各自成家立业为止吗?”
她突然觉得好累。“我不知道。我还没有时间去考虑这个问题。”她漠漠地说,因为他言语中对她的不信之意而深受伤害。他以为我抚养这两个孩子是出于纯粹的母爱,他以为这两个孩子是我过去一长串不检行为中留下的失误,他并且相信我就是那种女人,有了两个孩子以后仍然想尽办法去和男人勾勾搭搭……她疲倦地别过身子,不想再和他讨论任何问题。
“我待会儿会帮你洗碗。”他突兀地转移了话题。“现在,还有什么要我帮忙的吗?”
“我得帮双胞胎洗澡。”
“我来帮你。”他自告奋勇。
夜光看了看他身上裁剪合宜的西装裤和昂贵的衬衫一眼,不以为然地摇了摇头。“会把你的衣服都弄湿的。”她警告道。
他不以为然。“洗澡的是他们又不是我!”
“哈!”他的无知使她情不自禁地笑了:“这话你自己去跟他们讲!”
他困惑地看了她一眼。但是要不了十分钟,他就明白她的话是什么意思了。他从来没想过,小孩子的身体会是那样软软滑滑的,柔若无骨的,害得他多用点气力去碰他们都不敢,偏偏这两个小鬼洗起澡来不是普通的自得其乐,洗澡水溅得满地都是。等到两个娃娃都洗完了澡,夜光轻松自如地将家伟从浴缸里抱了出来时,他真是松了一口大气。可是事实证明他的气松得太早。家铃一见哥哥离开了浴缸,立时不由分说地朝他身上扑:“爸爸!”她快乐地喊。商勤别无选择,只有将她抱了出来。她湿湿的小身子全贴到了他的身上,使他的灾情更形惨重。
“我的天!”他狼狈的、手足无措的咕哝,自觉平生不曾如此笨拙过:“接下来要作什么?”他求救地问。
“擦干她呀,然后给她上点爽身粉。”
“噢。”他满头大汗地将家铃包进毛巾里,笨手笨脚地擦她。“她一直扭来扭去!”他埋怨道,很嫉妒地看着夜光。她已经顺利地擦干了另一个小孩,毫无困难地往他身上扑爽身粉了。看见傅商勤举动维艰的样子,她忍不住笑了。“你以前从没做过这种事,是不是?”
“是没有。”他承认:“我从没碰过小孩。”
“也没有侄子或侄女儿?”
“我是独生子。”他闷闷地说。而,不知是他感觉到她能明白他的心情,他已然掩埋了太久的心情,还是因为他想要扯断——或是接起——他和她之间的某种关联;反正,在他还没能控制住自己以前,那句话已经街口而出:“我妈犯了一个和你一样的错!”
夜光震惊地站直了身子。他语气中的自苦之意是如此强烈,使得她全然忽略了他对她的指责:“你——”她及时控制了她声音里的震惊:“你妈妈是这样看待你的?”
“对。”
“这种说法太可怕了!”夜光呢喃,无法相信他会有一个这样的母亲。她的眼睛里必然流露出了她心底的感觉,因为他的嘴角抿紧了。“不要同情我!”他暴烈地道:“就当我没说过那些话得了!把爽身粉递给我好吗?”
她无言地将爽身粉递了给他,脑子依然因方才所听到的话而转个不停。她和姊姊都是在爱里长大的小孩,一直以为母亲丰沛的爱是一种天经地义;什么样的母亲会告诉她的儿子说,他的出生是一个错误?如果是她自己受到这样的对待,会有什么样的感觉呢?天哪,被自己的亲生母亲排斥必然是一件很可怕的事……
是傅商勤的话打断了她的思绪。“嘿,别这样。我不应该和你说那些话的。”他低下头去,假装很专心地替家铃穿睡衣:“别露出这样悲伤的表情好吗?”
他不劝也还罢了,这一劝之下,更教她为他觉得心酸。“我没有办法。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