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重心所在?”他一脸无辜。
“别跟我装傻!”她叱道:“你知道的,重点在于,那两个孩子是我的责任,而且是我自愿负起的责任。我没有权力要求别人替我分担他们。那不公平,也不合理!”
“你确定你永远不会对别人作这样的要求?”
“呃——大概吧。”她迟疑了。毕竟人间没有“永远”或“绝对”的事。
“万一你遇到了意中人呢?你也会为了这个原因就不嫁他,只因为你不想要求他和你分担养育家铃和家伟的责任?”
我再也不会遇到像你这样的人了……这念头在她心底一闪而逝,快得她几乎来不及掌握它。夜光昂起了下巴,坚定地道:“那是另一回事,再说机率太小了,没什么好谈的。至于你姨妈,”她耐着性子道:“不管怎么说,对我而言只是一个陌生人而已,看不看照片,我想是没有什么差别的。”
“好歹先看一看嘛!”
夜光迟疑了。他已经费了这么多唇舌,要连相片都不肯看,未免有些说不过去吧?何况只是看看相片又无伤。但是——但是,相片在那儿呢?
“上哪去看那些相片?”她小心翼翼地问:“你不会正好把它们带在身边吧?”
“当然不会。”他好笑地说:“相片在我旅馆房间里。”
“呃——”
“怎么啦,夜光?你不信任我吗?”他好笑地道,很坏地加了一句:“或者是你不相信你自己?”
我要是知道就好了。她狠狠地白了他一眼。然而她的诚实不允许否认他,她的自尊又不允许她承认他。夜光知道自己被陷住了。她除了去看那些相片之外,一点退路也没有——
一点也没有。
烟尘
商勤下塌的华王饭店座落在五福四路上,从窗口看去,正可以看到爱河的景观。这条闻名全省的河流在整治过后,已不再像以往那样臭名远播;何况旅馆离河水有一大段距离,远远看去只觉得水光滟潋,十分美丽。而商勤租下的这间套房也相当豪华。空间比一般单人房大上许多不说,该有的东西也一样不缺,完备而舒适。然而夜光觉得很不自在。也许是她自己风声鹤唳,疑心生暗鬼吧,但她真的觉得:当她和商勤步入旅馆的时候,服务人员给了她一个暧昧的眼光。或者只是,和他独处一室,的确使她十分不自在呢?夜光的眼睛左右乱转,掠过那张上头散着一叠文件的桌子,搭着一件外套的椅子,放着一把梳子的妆台……可就是不看那张铺了雪白床单的床铺。
他走了过来,将一本小相簿交到她手里。夜光默默打了开来。只看了一眼,她就知道自己一定会喜欢秦老太太的。岁月在她脸上留下了智慧与宽和的痕迹,嘴边的笑纹显示了她有多么热爱生命,精细的五官说明了她年轻时必然是一个美人。至于那栋房子,也教她一眼就爱上了。那无疑是一栋十分宽敞的砖房,屋子前后有那么多的花卉植物……双胞胎会爱死那里的,她羡慕地想:所有的孩子都需要空间,所有的孩子都需要泥土。
下一张照片却惊得她目瞪口呆。
那是一栋现代化了的传统建筑,巧妙地混合了东西方两种建筑的特色。中国传统建筑里繁复的原素被简化得干净俐落,却维持了那种悠悠无尽的时间感与空间感。房子座落在山坡之上,四周围绕着原封未动的自然景观——或者说是精心设计过、使之与原来的自然环境调和无间的自然景观。
“这——这是什么?”夜光敬畏地道,被这建筑的美惊得喘不过气来。
“我在木栅的家。”他得意地道:“漂亮吧?那一片山坡地是父亲留下来给我的。我把老房子卖了以后,请人重新设计了这么一栋房子。房子才落成没有好久,目前是一对老夫妇在帮我看房子。我自己留在忠孝东路的公寓里的时候多些。这样我上班比较方便。虽然我很想在里头多住些时候,不过有时实在是没有办法。”他对着她微笑:“你喜欢这房子吧?”
“如果这是我的房子,我可以在里头住上一生一世!”她低语;与其说是说给他听的,不如说是说给她自己听的。
“如果姨妈把你惹烦了——你知道,她是有一点婆婆妈妈的。也许老太太们都是那样?反正,如果她把你惹烦了,欢迎你随时带着那两个孩子上我那儿去住。我是不常在那里,不过老李夫妇会好好照顾你的。”
“别说了!”夜光猛然阖上相薄,朝他手里一塞,仿佛这样就可以扫除那房子对她的诱惑似的:“你明知我不可能住到你家里去的!”
“为什么不!”他的眼睛眯了起来。
夜光无可奈何地摆了摆手,懒得再和他重覆一遍她已经说了好几次的理由。而他上前了一步,两手扣住了她的肩膀。“告诉我实话,夜光,”他低沈地道:“你其实是想和我一起走的,不是吗?”
“重点根本不在于我怎么想!”她力持镇定地道;因为他的接近已然使她心跳加速,大大的妨害了她头脑的清明:“放开我,请你!”
“我想放的时候自然会放。”他不动声色地说着,眼中出现了无情的坚持,而这使她情不自禁地颤抖。因为她已经意识到:这已不仅只是她接不接受他、或秦老太太的帮助的问题,而是更进一步地牵扯到了他们之间的感情——或者,对商勤而言,是一种欲情——的问题。她知道他唤起了她前所未有的欲望,而他也清楚地明白她的反应。唯一的问题只在:他一直在逼迫她面对她自己的欲望,逼迫她回应他的欲望;然而对夜光而言,她所期望的还要更多。
“你知道我不会真的伤害你,也不会真的逼你做出有违你本性的事。”他沉沉地道:“是不是,夜光?”
“是的。”她本能的道:“但是你自己也说过,理智是一回事,感情是另一回事。”
话一出口她就后悔了,因为她的这话,不啻是承认了她的感觉。她看到他眼里发出了光采,然而要想收回她的话已太迟了。“你的理智叫你像逃开温疫一样地逃开我,可是你的感情却要你留下来,是不是,夜光?”他精确地解出了她的言外之意。
她没有回答,因为她根本来不及回答了。在他说话的当而,他的头已经低了下来,他的嘴覆上了她的。
这是一个甜蜜而霸气的吻,意在扫除一切形诸言语的抗拒,诉诸理性的挣扎。而,在这个吻还将落未落的时候,她就已经知道:她等这个吻已经等了一整天了。激情和欲望同时扫过了她,一刹那间便已将她淹人晕眩且浮栘的世界里。是这些时日以来,他一点一漏地渗入她心灵深处,才使得她对他的呼唤有着如此强烈的感应吧?如果说他以前给她的吻唤醒了她与生俱来的需求,那么这个吻便是使它茁长的雨露;绵亘了千百万年的生物本能来势如此凶猛,一利间已如烈火燎原。她的抗拒,她的理性,以及她所有的顾忌都在这一瞬间焚毁殆尽了。她本能地举起手来环住了他,毫不矫饰地回应他;如同初生的小马奔入了田野,如同破茧的蝴蝶飞向了阳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