夜光瑟缩了一下。“他根本不相信我的话,不相信双胞胎是我姊姊的小孩!您在派他来以前,为什么不告诉他事情的真相呢?”她觉得好委屈。
“你自己又为什么不说服他呢?你应该有孩子们的出生证明呀,或者是你姊姊的相片呀?”
“我——因为我希望他全心全意地相信我,有没有证据都一样。”
老太太严肃地点了点头。“就是这句话,亲爱的孩子,就是这句话!”她慢慢地说:“商勤的母亲,我的妹妹,是一个小孩所能拥有的、最不称职的母亲。这给了他非常恶劣的影响,也造成了他对所有女性不信与敌对的态度。多年以来我一直试着开导他,可是好像没有什么成效。当我从你张阿姨那儿听来了你的事情之后,我就知道,你是医治他的唯一可能。这也许是我这个老太婆的一点私心,但请你相信我绝无恶意。你能谅解我吗,夜光?”
夜光轻轻地点了点头,因为老太太对商勤深厚的关怀而深受感动了。她怎么能怪她呢?如果她自己是秦老太太,也定然会做出同样的决定。何况老太大并没有做出什么推波助澜的工作,只是小小地隐瞒了一点事实。商勤与她之间的发展,乃是出于他们两人的自由意志,根本没有谁可以责备。“可是我并没有成功,不是么?”她情不自禁地低语,话声中带着种楚楚可怜的神情:“我只希望……我不要那么在意他就好了。那么我——就不会这么难过!”
“你要是不那么在意他,我可要失望了!”老太太笑了起来:“也别那么早就妄下断语,自以为你已经失败了。虽然我们不过是刚刚见面,我已经可以肯定地说,你和他是天造地设的一对。他潜意识里也明白这一点的,要不然他不会那么生气。可怜的孩子,他正在拚死命和他自己的感情作战……不过这是他必需自己去打的战争,我们只能静待时机成熟。所以你放心吧,我是绝对不会打电话给他,告诉他有关你的事的。”她笑着向她保证。
那天晚上,夜光睡得很沈。半个多月以来,她第一次感觉到全然的放松,以及安宁。早晨醒来的时候,她觉得神清气爽,开始能以乐观的心情去面对未来了。唯一遗憾的是,宏文一早就要离开。早餐过后,他已经准备好要走了。
“你看起来比昨天好太多了。”他打量着她,很放心地说:“看来埔里的空气对你很有好处’”
“我也这么想。”她回之以一笑:“只不过,我恐怕会有一阵子看不到你了。”
他深思地点了点头。“我正想和你谈这件事。”他迟疑地说:“这听起来好像很现实,不过——你知道,你公寓的租约再几天就到期了,而我一个人是付不起房租的。再说我也用不到那么大的地方。我一个好友建议我搬过去和他挤一挤,你觉得呢?就眼前这种局势看来,你短期之内是不会再回高雄来了;所以我想我是不是干脆就不再续约,也跟着搬将出去?反正我也不用和他挤太久。一旦结了婚,”他笑得一口白牙都露了出来:“信芬这个室友当然是比他可爱太多了。”
夜光低下头来绞紧了双手。这一切发生得太快了,快得使她有些不能适应。公寓一旦退租,她在高雄就变得无处可回了,这给了她一种强烈的、后退无路的感觉。但是宏文的考虑没有错,而她事实上也不可能租下一栋公寓空在那里。“你说得是,宏文,对不起我先没想到这些。”她无力地说:“请你帮我把书本衣物打包起来,暂时放在你那里好吗?等我安定下来,再请你帮我寄过来?”她只带了些必要的衣物到埔里来。为了怕秦老太太不喜欢她,她本来没敢作久留的打算,连蓝宝石和凯莉那边都只请了几天假。“还有帮我打电话到我两个老板那儿去,就说我不回去上班了。”
“没问题。”宏文又迟疑了一下,然后用轻快的语气说:“还有,不要担心傅商勤的事。我有一个预感,你们之间一定会雨过天晴的。那小子虽然有一点顽固,但是依我看,他的脑袋还不是浆糊做的啦!”
“谢了!”夜光哭笑不得,竭力压下他的话所引发的期望:“你言情小说看多了是不是?一脑子团圆喜庆的结局!不过,”她笑着加下了一句:“你和信芬之间倒真的是如此,不是么?我相信你们一定会过得很好的。还有,别忘了给我你的新地址。”
他掏出纸来写下了一个地址交给她。“保持联络啊,夜光,”他叮咛:“我会想念你们的。日子里突然间没有了这一对双胞胎,还真是不怎么习惯。”
他们依依不舍地道别,而后宏文拎着背包走了出去。夜光看着林桑开门将他送往车站,不禁深深地叹了口气。从今以后,她生命中的一个章节又告结束了……
世缘
夜光搬到埔里的一个星期以后的那个中午,傅商勤结束了一顿商业午餐,正陪着他的会计师林益山从东区的一家高级餐厅走出来。公事已经结束,话题转向了台湾现在的股票行情。商勤有些心不在焉地听着。这些时日以来,他拚命投身于工作,让资料和计划塞满了自己的脑袋;然而工作对他而言,只不过是一种暂时的麻醉剂罢了。无论是什么东西充塞了他的胸臆,那一缕隐微的疼楚总是挥之不去。他睡得很浅,吃得很少,体重明显地下降,脾气显著地变坏;公司里的人都在猜:他们的傅经理是不是失恋了。但是当然,谁也没敢在他面前提上一字半句。
“所以我说,南亚的股份——”林益山的话突然终止,带着种意外的表情端详着他:“怎么了,老弟?”
商勤茫然地盯着餐厅里的水池,整个人僵得像一截木头。水池设在餐厅入口,显然是室内装潢的一部份;池边不止立了支缠满金郁葛的蛇木,水中且亭亭地浮着几片圆叶,两朵莲花。
“老弟?”林益山喊他;在长期的商务来往之中,这两名男子之间已经培养出了相当深厚的交情:“到底怎么了?你看起来——好像见到了鬼似的!”
商勤摇了摇头,仍然傻傻地瞪着池子里的莲花。一朵是雪白的,另一朵则是水嫩的嫣红;两朵都还只刚刚绽开,怯生生地悄立于水面,上头犹自沾染着晶莹摇颤的水滴。那么的干净,那么的纯真,那么的不染纤尘。他不能确知究竟发生了什么事,但是就在这一刹那间,他突然清清楚楚地知道了:夜光没有骗他。她不可能骗他!她就是她所展现出来的样子,没有一点矫饰,没有一点虚伪。双胞胎不是她的,是她姊姊的;她不是那个见鬼的洛杰的情人,也不是任何男人的情人。从他第一眼在蓝宝石见到她起,不管他得来的资料怎样地误导了他,他的直觉却始终引领着他去相信她:一枝乍出于水面的莲花。
他结结实实地出了一身冷汗。天哪,他都对她做了些什么呀?他怎么可能如此盲目,如此蠢笨,如此地受到童年记忆的蒙蔽?他如何可能一直活在过去的阴影里,全然地忽视了现有的阳光?傅商勤啊,你是个一等一的白痴,笨蛋,傻瓜,居然会看不出她和你的母亲有着云泥霄壤的不同!他笨到去拒绝自己的感情,存心忽视自己至少已经有一半爱上她的事实——