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个什么……洛杰呢?”
夜光有些意外地看着他。“你赞成我去嫁老外啊?”
宏文耸了耸肩。“异国婚姻不是什么了不得的事啦。你姊姊还不是嫁了个美国人?只要你自己觉得对就好了嘛。再说夜光,你也真需要有个人来照顾你呀。”
她咬了咬下唇,皱起眉来沉思。洛杰·布兰德是她在美求学时认识的,家境良好,高大英俊,有一对很蓝很蓝的眼睛,和一头很金很金的头发。他很聪明,功课不错,并且“对东方文化很感兴趣”,很殷勤地追求她,还和她求过好几次婚。但夜光一直没怎么放在心上,总觉得他开玩笑的成份来得大些。好像他之所以敢于求婚,只是因为他知道夜光不会接受而已。他们彼此之间倒是一直都有联络的,他每回来信,都不忘在信尾提上一句:“你改变主意了没有?愿不愿意家给我了?”但她只将它视为朋友之间心照不宣的笑话,压根儿没放在心上。要不是宏文提起,她也不会去想这码子事的。嫁给洛杰·布兰德?夜光摇了摇头。不可能的。对她而言,他们彼此之间的文化差异太大了。
“我不可能嫁给他的。”她终于说。
“他还在继续给你写信,不是吗?”他说。这种事想瞒也瞒不了。他们两人共用一个信箱,洛杰的信又来得蛮勤。
“是啊,”她淡淡地笑道:“而且还在向我求婚。他最好小心些。碰到哪天我心情不好,也许就真的接受了。”
宏文深思地看了她半晌,摇了摇头。“你不会的。”
她叹了口气。“是不会。”她承认:“你想我是不是有点问题?二十五岁了还没谈过恋爱,不是很畸形吗?”
“胡说!那只是因为你的白马王子还没出现而已!”宏文倾身向前,努力想安慰她;这个正在恋爱的人满脑子里装的都是浪漫泡泡:“总有一天那个幸运儿会来到你的眼前,深深地看进你的眼睛……”
并且告诉你说,你就像是一枝乍出于水面的莲花。这个想法惊得她差点跳了起来。夜光艰难地咽了口唾沫,很快地打断了宏文的话:“好了,宏文,我都快怀疑你入错行了!谁相信念数学的人会有这么浪漫的想头?”她刮干净了碗,将最后一口稀饭喂进家伟嘴里。
宏文耸了耸肩。“感情这东西和理性啦,逻辑啦一点关系也没有。”
我想他是对的,夜光悲伤地想:我对那个傅商勤的反应就一点也不合理,一点也不逻辑。她机械性地站起身来,到厨房里取出饭后水果来放在桌上,心不在焉地和大家一同吃着。而后是收桌子,给双胞胎洗澡,放他们上床等例行公事。然而在这么长的时间里头,傅商勤一直不曾离开过她的脑海。夜光不悦地对自己皱眉。你是怎么啦?你几乎不认得他,一共只见过他三次面而已!然而内心深处,要想将他当成漠不相关的陌生人实在太难了。至少至少,他男性的、阳刚的、英俊的容貌已然深深地镂刻在她的心版上。而她也已经知道他有多么暴躁易怒,又有多么容易妄下断语。然而从他对他姨妈的尊重和守信看来,他也是值得信任的,一诺千金的。然而更重要的是他爱着莲花,并且将她比成了莲花……那是一种温柔的感性,一种对自然造物的喜爱,一种诗一样的情怀,一种对美的直觉与执着。就为了这个原因,夜光无法将他当成陌生人来对待。仿佛是,他们之间有着比时间、比距离、比误解都强韧的联系存在,迢迢不断,绵延无尽。但这当然只是她的想像,不是么?他已经走了,回去向他的姨妈覆命了。他将不再有理由留下,也不再有可能回来。不管怎么说,他终竟只是一个过客而已……
一个过客而已。
也许
然而,不管理智是如何运作的,在酒廊里演唱的时候,夜光仍然情不自禁地搜寻着每一个人影。也许,只是也许,他回心转意了也说不定呢?
于是,一整个晚上,夜光的心随着每一个高大的人影而悸动,却又在发现自己看错了人之后失望地沉入谷匠。她简直不知道自己究竟都唱了些什么,只是她的职业本能在反应而已,总算好像还没出什么岔子。而酒廊的生意那么好,烟气那么重……平日里已够教人疲倦的了,再加上心情的大起大落,等到下班时分,夜光几乎已经连走路的气力都已失去。但是夜色太晚,她没有勇气搭计程车;还好今天没有雨,她骑了脚踏车回家去。一回到家就筋疲力竭地倒在床上了。
天哪,这样的日子究竟有没有尽头?夜光昏昏沉沉地想,模模糊糊地想起了“飘”里的一句话;是不是这么说的;明天又是新的一天?只要有明天,就有希望……一切都等明天吧。反正今天又过完了。是的,她又挨过一天了。
然而第二天的情况只有更糟。生活中本来免不了许多琐事,许多烦人的小挫折;这些琐事,如果一次来上那么一点,夜光相信她一定可以应付自如的,可是当它们潮水般一股脑儿全涌过来的时候,可就不是那么一回事了。
清晨七点——不是如往常一样的七点半——,隔壁一对夫妻吵架兼大打出手,闹得是鸡飞狗跳。夜光想不被吵醒也难。双胞胎自然也醒了。两个孩子没睡足就被吵醒,脾气不免扭得一塌糊涂。夜光只有耐着性子安抚他们。天知道,她自己的眼睛都还不怎么睁得开呢。
不幸的是,两个孩子昨天才打过预防针。家伟还是活蹦乱跳,家铃却有些发烧,胖胖的小胳膊也肿起来了。就为了这个缘故,她整日里特别黏人,缠着夜光不放;家伟见妹妹一直黏着夜光,也就有样学样,一直要她抱。宏文一大早就出了门。他上午要去学校,下班后就直接到信芬家去,还说要在准泰山家过夜,今晚不回来了,所以她只好独挑大梁。又哄他们,又给他们唱歌,还给他们说故事。由于家里要做的事太多,她并不常有时间陪孩子们这样玩;看见他们喜悦的模样,夜光内咎地叹了口气。她应该多陪陪他们的。虽说厨房的地板该刷了,但是管它呢,孩子们的快乐比较重要。
可惜天不从人愿。吃早餐的时候,家铃把牛奶给打翻了,所以夜光只好把厨房地板刷上一逼。既然已经开始清扫,她决定来个有始有终,所以连浴室也刷了,而后进军到客厅去,接着收拾了孩子们的、以及她自己的房间。至于宏文的房间嘛,那是他自己的事。
等到吃过午饭、睡过午觉以后,夜光恋恋地翻着她桌上最新一期的雄狮美术,不知道自己有没有时间看它几篇文章。她已经忙得没有什么时间给自己喂养一些精神粮食了,今天下午也许可以……
然而她发现自己忘了:今天是她买菜购物的日子。牛奶没了,尿布也快用光了。别的东西可以等,牛奶可不能等。夜光叹了口气,开始四处查看,看家里还缺什么东西,好写一张购物单。
就在这时电话响了。
她的心脏几乎跳了出来。会不会是傅商勤打来的?难道他居然有我的电话号码吗?她冲了过去,一把抓起了话筒。“喂?”她小心翼翼地问。