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张椅子砸上他脸孔,电视荧幕顿时碎成片片落地。
“望——了——”尾音纠黏成团,终结在冒烟的喇叭里。
“干嘛?真有种就去砸你那个天真可爱、失了母爱好可怜、好需要人保护、好需要人关怀照顾的小弟,砸电视有什么屁用呀!”伍菱幼语带嘲讽的看着发怒的聿维韬。
啪!和式桌在墙上裂成数片,木屑迸裂。
“你钱多呀?东西不必用钱买吗?你没听你那贵为聿家太子爷的宝贝弟弟说,除了你妈留的那一份,聿家其他的,你想都别想。你有多少本钱好砸?真有本事,就拿金条砸,拿钻石砸,不必拿木椅、木桌砸!”话落,敏捷地闪离战区,任那第三样牺牲品抛出窗外,壮烈成仁。
“呀!瞪我?!瞪我有什么用?那些话又不是我说的,我只是很好心地照实把V8放给你观赏,又有错了?”她跳到床上,适时躲过挥落迸裂的半腰花瓶。
碎碎平安,碎碎平安!
她抱起枕头挡在身前,“我知道你的眼神有杀气,怒气腾腾的杀气,但是杀了我也不能改变事实,你最好打消你的念头,真的!”
轰然爆起惊地一声雷吼,狂啸中所有伸手可及的家具全都遭殃,被狠狠摔砸捣毁,木屑玻璃飞舞迸碎。
当年,没有谁要求他一定要牺牲!
对!是他自己笨,是他自己蠢,是他自己自以为是,是他自己,全是他自已……
如果他今天不来摆哀兵姿态,也许我对他还有几分尊敬……
几分尊敬?!哈哈哈哈……他的所作所为,只换来人们的一句几分尊敬!哈哈哈……
哈……哈哈哈……
我的感谢仅只于口头与现在……看在兄弟情和聿家面子上,偶尔帮他出点医药费、看护费……
哈哈哈哈……兄弟情分?!他到今日才终于明白,兄弟情分原来只是人家的一份施舍……医药费?呵呵呵……他干脆出丧葬费更好,哈哈哈哈……丧葬费更好……更好……
他笑着、笑着,越笑越大声,笑到喉咙紧痛,笑到呜咽,笑到流泪,笑到一个软馥的身子将他拥进怀里,终于痛哭失声。
“我……我不甘心……”他哭得凄惶,哭得像迷途的孩童般无助。
“嘘……我知道……”伍菱幼低声喃喃安慰。
“我没有……从没有要他感、感激我的……”
“嘘……我了解……”
“我只是想……想弥补我的过错而已,不是……不是他们所想的……那……嗝!那样……嗝……”气顺不过来,他开始打嗝。
“你没有错,没有人说你错。”她以掌心轻拍他背脊顺气。
我想、你想、他想。大家都自以为是的想,想到最后,没个准头,只是多绕一大圈,多受罪哪!
喃喃低语绵绵又懒懒,浸透了少年伤痕累累的心,绵绵密密,兜起一地破碎的青春。
茫茫恍然间,聿维韬想起了那改变聿家的那一日……
“那一天,妈妈接我看了医生,说要替维谦买背包……因为维谦说他想要和我背一样的书包。”
“妈妈说,要送维谦当生日礼物的……对的,再过几天就是维谦生日……要当生日礼物的……”
撩梳他覆额乱发的纤指一顿,她继续柔柔将汗湿的发撩开。
“我没对爸和维谦说,为什么妈妈和我会在那条路……那条路有工地,我们一直都避开那里的……”
“没说过?”
“嗯!没说过,一直没说。”环在她腰间的手臂陡地轻颤,他语气痛楚喑痖,“当维谦常在半夜哭醒要找妈妈,爸爸用疏远而厌恶的眼神看着我时……我说不出来。”他将脸埋进她的肩窝,“我真的说不出口。”
她轻叹,无言地心疼。
厌恶的眼神……甫失去母亲的孩子,怎能懂父亲的挣扎,失去伴侣的痛和孩子幸存的爱怜交杂,只能选择逃避,却让敏感的他察觉,自责地解释为厌恶了。
“要我说,现实,只有两个字可代,你知道是哪两字吗?”雾眸轻扬,她柔柔直视入他茫然的心,唇启,缓缓吐出两字,“人心。”
他闻言,茫茫瞳眸一黯,“贪心不足蛇吞象。”他环在她细腰的猿臂猛地收紧。
“没错。”她轻声赞同,俯身,环在他颈后皓腕缓缓收紧,一寸寸地拉近彼此距离,近得可以感觉到彼此的气息相通,停在他唇前一寸处,不动。
雾眸对着邑郁,凝视着,谁也没动作。
久久,是环在细腰上的臂收紧,拉近了最后这咫尺天涯的距离。
姣美红唇贴上他之际,她轻声宣告,“欢迎来到现实世界,聿维韬。”
* * * * * * *
WE FORGIVE,BUT NEVER FORGET!
当一个人多年来的作为被全然否定推翻,这个人该如何自处?
为手足一心设想的心意,只成为自断父子亲情的墓碑、手足追名逐利的踏板,又该如何自清?
被误解的悒郁,比不上他的自我嫌恶。
对父的亲情被他刻意摧毁,手足的亲情则是被弟弟顺便的漠视曲解。
对现在的聿维韬而言,伍家,反而待他更有几分情分。
为什么会将自己弄到这步田地?怪天?怪地?还是怪时也命也?
十年前的自责,让他选择了逃避,导致今天的局面。
所以,今日的他连自己都不敢责怪。
责怪是一种寄托,有个厌恶憎恨的对象,也有了活下去的力量。
如今,他却连这最基本的对象都已失去,就像一条笔直的道路,走了许多年,没有岔路、没有他途,却在无预警下,忽地变成了断崖。
他却只能站在断崖往下望,茫茫然。
回头望向来时路,迢迢地看不到原点,变得进退不得。
“手。”
叛逆、不驯,虽是蓄意的伪装,一旦成瘾,却已变成性情。
十七岁的年纪,虽然青春,却已荒掷了大半黄金岁月。
“换手。”
他有什么?
学历?旷课逃学太多,早在高一下学期,他已接获退学通知书。
亏得老爸当时还叫柯律师押着他去报到,虽是龙蛇混杂的混混学校,只要报名缴学费就能进去,他还是没撑到一年。
“再换手。”
一技之长?
他只是空有一身蛮肉,能当打手?还是当小弟?然后在暗巷逃亡,最后落得新闻社会版一角的下场。
“来,坐这边。”
也许,他只能去当修车的黑手,一身黑污,十指永远沾满油垢,满身洗不去的机油味。
好好的做,十年八载后,开一间小小汽车维修厂,替他弟弟,聿氏企业太子爷做汽车维修。
呵!如果聿氏企业肯赏他一口饭吃的话。
他嗤笑了声,旋又重重地叹了一口气。
“啊——嘴巴张开。”
甜腻的味道从口腔散开,他才惊醒,“你进来多久了?”
“一会儿,卡布蕾好吃吧?再一口。”伍菱幼笑弯了圆眼,又舀进一口金黄。
最近老见他愣愣地坐着就开始发呆,想得如此入迷,连她晃来晃去好多回都没发现,不知道是在思考什么人生大道理?
只不过……唉!他这副凶神恶煞歹人样,即使在沉思状态下,还是没能增添多少睿智,仍是……很怵目惊心哪!
“我……我没感觉到你进来。”他的声音中有丝愕然。
“嗯……我有发觉到这个事实。”伍菱幼圆眸淡睇他,笑道。
“本人也有发觉到这个事实。”伍家长子伍至勇斜倚门边附和,在房内两人愕然看向他时,他传话道:“幼幼,阿母找你,在客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