尹于尘紧抓着自己辛辛苦苦写出来的文稿,转身走出总编办公室,并重重地甩上门。而里面马上又传出一道拔尖的嗓音:“哎哟!这是什么态度——”
  尹于尘一点也不为自己粗鲁的行为感到抱歉。针对他刚才说的那些话,她如此反应还嫌太礼貌了呢!
  “什么东西嘛!老板就可以这样骂人、糟蹋人?”她火气十足地喃喃自语,把稿子往桌上一扔,重重地坐到椅子上。
  “又拿你开刀了?”她邻座的同事,也是撰稿兼采访记者的柯苔芳同情地问。
  尹于尘朝她苦笑;她们同样生活在水深火热中,只是她比柯苔芳陷得更深一层些。
  “这次的周期好像缩短了。”柯苔芳皱眉。
  “我看他该上妇产科检查检查了。”尹于尘挖苦。
  柯苔芳轻轻笑了起来。
  这是她们办公室的笑话。也不知是谁先起哄的,说他们那个宝贝社长作起来似乎都有周期性。又加上他的举止那么“阴性”,大伙儿益发相信,相信他八成也和女孩子一样有生理周期!只是女孩子大多一个月一次,而他一个月好几次!
  这种无伤大雅的玩笑不胜枚举,主要原因就是他太好吹毛求疵,还以为鸡蛋里真的可以挑出骨头来!常常弄得社里众人也跟着神经紧张。
  尹于尘叹了口气,开始修改稿子。
  “保重啊!”柯苔芳背起包包,朝她挥挥手。
  “有采访?”
  柯苔芳点点头,有些不乐意地说:“林瑞真。”
  尹于尘可以体会出柯苔芳的感受;林瑞真是最近新窜起的女性主义作家。她的中心理论就是:女人应有绝对的性自主权,而且绝对、一定要跟许多人发生关系才能显出女人的独立自主。
  尹于尘无法苟同她的看法。因为照她的论调说来,充其量也不过是大女人主义,和男性沙猪不过是性别之差罢了!
  所以可以想见如果这趟由尹于尘出马,轻则是话不投机,重则针锋相对,绝对会是失败的采访!
  对于柯苔芳的外出,她是一点儿也不羡慕,并且还暗自庆幸这分苦差事还好没落到她头上呢!
  “保重!”尹于尘将柯苔芳适才说的话回敬过去,柯苔芳做了个领受的手势,便走了出去。
  一待她离开,尹于尘马上潜心改稿。
  修了又修,改了又改,折腾了好几个小时,终于大功告成。尹于尘把稿子送进去,心中预想,他敢再吹毛求疵,她绝对会发飙!
  幸而他似乎突然良心发现,竟然大发慈悲而没有多加刁难。
  尹于尘退出办公室,收拾收拾桌面,打算再一会儿就下班,这时她桌上的电话忽然响了——
  “喂,‘雅’,您好!请问找那位?”
  “于尘,是我。”
  “司哲!”尹于尘惊喜地喊。
  “有空吗?”方司哲的声音颇为低沉。
  “当然有,你要见我?”
  “你几点下班?”
  “随时都可以。”
  “那我去接你。”尹于尘沉吟了一会儿,拒绝道:“不必了,现在塞车塞得厉害。你告诉我在那里,我过去比较省时。”
  方司哲说了一个名字,尹于尘想了下——那里离这儿不远,坐车一下子就到了。
  “那么,待会儿见。”
  “待会儿见。”
  尹于尘挂上电话,整理好桌子;想起了母亲,又拨了通电话回家。
  “妈,我今天会晚点回去。”
  “你又要和那个穷酸出去?”听筒那头传来母亲尖高的噪音。
  尹于尘忍着气说:“他有名字,叫方司哲,不是穷酸!”
  “我不管他叫什么!总之,我不准你和他出去!哎,要不是你爸死得早——”
  “又来了!”
  尹于尘将话筒移开,心里又愤怒、又无奈。
  过了好一会儿,她才又将听筒放回耳边,有气无力地说:
  “妈,我们回去再说,我要下班了。”话说完,也不管她母亲连珠炮的唠叨,就挂上了电话。
  她呆坐椅上片刻,然后站起来,拿起背包,慢慢地走出去。
  到达餐厅时是七时过一刻。她一眼就望见方司哲,连忙快步迎向前去。
  “我来了。”她微笑地说。
  方司哲抬起沉思的脸,也回她一个笑。
  “坐吧。”
  尹于尘拉出椅子坐下,马上就有服务生拿着菜单走过来。
  两人分别点了餐,服务生说声“请稍候”就离开了。
  尹于尘玩弄着餐巾,默默无言;对面坐的方司哲也不发一语。
  两相沉默中,尹于尘抬起头,轻柔问道:
  “球队的训练还顺利吧?”
  方司哲点了头。
  尹于尘也点了头,居然不知道接下来该说什么!
  方司哲皱着眉,一脸的纠结郁躁。
  尹于尘看着他的表情,张开嘴又闭上,轻轻吁了口气,她竟然仍旧不知道该说些什么好!
  方司哲眉心揪聚了几秒,终于像下定决心似地开了口:“于尘——”
  尹于尘见他欲言又止的模样,不免有些心乱。相交三年,对于他的习惯、行为运作模式了有一定程度的了解;他的心中只要一有事,就怎么也掩藏不了。如果他越烦躁,就表示事情越难说出口!
  现在的方司哲就是一副坐立不安的样子,尹于尘有预感那令他难以启齿的事,恐怕真的很重大。
  心中挣扎了一会儿,她决定主动问他:
  “你有什么事要告诉我吗?”
  方司哲定睛望了她片刻,才说:
  “明天晚上我要去相亲。”
  尹于尘乍听之下太过惊讶,竟生不出任何情绪,而只是微张红唇地看着他。
  方司哲清清喉咙,不太自在又有点惭愧地解释:“我只是不想拂逆同事的好意,反正就当吃顿饭。”
  “那你又何必告诉我?”尹于尘以微弱的声音问。
  “我——”方司哲一时语塞,但马上又说:“我不希望你从别人那里得知这件事,这是最起码的尊重。”
  他竟说得如此冠冕堂皇!尹于尘真想对他说,若真的尊重她,就不该答应这个餐会!却又觉得自己毫无立场。不能给他任何承诺的终究是自己呀!
  如果说她荒废了三年的时间,他不也对等地陪她耗了三年吗?她有什么资格责备他?
  “于尘——”方司哲小心翼翼地喊她。“你生气了?”
  尹于尘摇摇头,无力地笑笑。“没有。”
  “你放心,只是吃顿饭,不会有事的。”
  尹于尘软弱地又笑笑,没有答腔。吃顿饭当然没什么大不了,怕的是吃完饭后所可能衍生出的情节!
  “你放心,绝不会有事发生的!”方司哲把话又重复一遍,同时双手横过桌面,紧握住尹于尘的手。
  尹于尘脸上的笑意依然虚弱,好似随时会消失。
  这顿饭吃得比上一次更为沉重。尹于尘席间几乎是食不知味;而方司哲,不知是否因终于吐出心中块垒之故,反而胃口好得出奇!
  饭后,方司哲破天荒地送尹于尘回到她家门口。
  以往,就算他送她回家,也都只送到巷口,鲜少靠近她家大门。这当然都是拜她母亲所赐!故而今天方司哲居然敢大剌剌地踏入“禁地”,着实令尹于尘感到惊讶万分。心中不禁暗想:那顿饭的魔力可真大呀!尹于尘下了机车,走到方司哲的身边,螓首微低,神情有些黯然。
  方司哲见状,怜惜地伸出手臂将她拉近——
  “我明天一回家就给你电话。来,笑一个!”
  尹于尘扯动嘴角,拉出一个不由衷的虚笑。她实在不想这么小心眼,不过是一顿饭嘛!虽然这么想,却怎么也放不开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