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养你到这么大,收点聘金不过分吧!”程太太理直气壮地。
程芬淇转而凝视一直低着头,沉默不语的父亲。
“你呢?”她咄咄逼人地问她父亲。“你也赞成我嫁给那个男人吗?”
程先生不敢抬头正视女儿的双眸。他早因她的母亲自私的背叛,而放弃去爱这个女儿。
他可以自怨自艾地告诉自己,这个女儿不值得他付出爱!他和她没有建立任何感情,因为她的母亲扼杀了他和这女孩的任何情分。
尽管如此,为何此刻他心底仍有一丝内疚?在她忿声的逼问下,他竟惭愧地不敢面对她。这么多年来,他头一回意识到自己可能做得太过分了。他的良心正在鞭打着他。
见丈夫沉默不语,程太太倒先抢答。“你爸也已经答应林先生了。”
“是吗?”她再次意识到在这个家里,她是如何地微不足道,甚至连自己的婚事都要任由他们做主,没人在乎她的感觉。
她昂着脸,坚决地说:“我绝不嫁他——”这事她绝不让步!
“你一定得嫁!”程太太大声道。“我们已经收了他一半的聘金。”
意外地,程芬淇笑出声来。
荒唐,太荒唐了!她瞪视他们。“这根本是变相卖女儿——”
“随你怎么说,反正等你一毕业,就得嫁给林炳桐。”
程芬淇凝眼忿忿一瞥,而后兀自回房,用力摔上房门,不理会程太太在外头的叫嚷声。
门都已摔上了,却仍关不住后母的威胁!
她疲倦地倒在床上。
林炳桐?
那个有着一头油发、一口黄牙的男人?
嫁给他?夜夜同他睡在一张床上?
哦!不——她掩嘴欲吐。
程芬淇侧身蜷在床上,双手环抱住自己。
她又要孤单无助地抵抗宿命吗?
她摊开掌心,恋恋地望着今夜被赖彻紧紧握住的手。她用右手食指去画左手的掌心,缓缓合上眼,想像赖彻正温柔地碰触她手心……
那似乎给了她一些活下去的勇气。
一个人坚强那么久了,为何此刻的她,如此渴望能躲进他的怀里痛哭一场?
是的,只有赖彻的碰触不会令她讨厌,其他的男人,休想碰她一根汗毛。
即使赖彻并未真正给过她什么承诺,或是一个肯定的答案,但她的心似乎已偷偷许给他了。是他启发了她的爱情,是他赐给她莫大的快乐,是他令她了解到什么叫脸红心跳。
在她对赖彻已然动心的时刻,怎么可能要她去嫁另一个男人?这简直是扼杀她的春青。
不,她绝不会妥协,宁死也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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在夜的另一端,漆黑的房里,赖彻辗转难眠。
陈兴早已回去。他一个人待在床上,竟睡不着。
今夜,他为何觉得特别空虚?这张床刹那间似乎大了一倍。
左肩上仿佛仍留有程芬淇脸颊的余温,以及她枕在上头的重量,眼前好似仍看见她拉着汽球,满足地微笑……
这是怎么回事?他不是早已把自己的心埋得够深了吗?他不是早已看破情字了吗?他不是早已抱定不再对任何女人动情了吗?
为何今夜他竟想念起她?
陈兴的话依然清晰如在耳畔——
“你很在乎她?”
不!他怎么可以忘记自己曾被情伤得多重?他怎么能忘记那教训?
那种爱上一个人、执着下去的可怕,当那人违背誓言时,那种毁天灭地的痛楚,他再也不想尝第二次。
对一个人付出越多,用心越多,自己便失去越多,也变得越脆弱。虽也有幸福的时刻,但恋情一旦失败,却更可怕。
赖彻喜欢能自己做主,偏偏感情这事的成败系在两个人身上。只要有一方决定先放弃,另一方再有心也是枉然。
他跌倒过,所以他知道那种心被人捅了一刀的痛苦。
黄美琳当年捅他的那一刀,虽已不再流血,但那无形的刀口仍留在他的心上。
他怎么可以再受到爱情的诱惑?怎么可以?
他反覆挣扎,直到累了,才终于入眠。
然而,就连在梦中,他都躲不过爱情。
那是一个鲜明的梦——
黄昏时分,前廊的屋檐下,背对着他的女孩坐在廊上晃着双足,阳光洒在她纤瘦的身子上。那女孩突然转过脸,对他绽开笑颜,向他直直伸出手来,示意他上前握住她。
那女孩是程芬淇。
她对他笑得那样温暖,并且摊开手心邀请他。
而他却看见,黄美琳神情忧伤地伫立在她身后。
于是,他怎样也没有勇气上前去握住那只期待的手……
第五章
尽管前夜赖彻才提醒过自己,绝不要再贸然去碰触爱情,然而,隔日程芬淇放学后,一如往常般上门来时,他再次忘记自己的决心。
任谁都看得出他俩之间隐隐滋生的爱意。
相处的日子越多,他们越难保持距离。
爱情都是从一些微不足道的细微末枝处开始的。
偶尔他会去校门外接她放学。看见她穿着海军校服,自一大群活泼喧闹的女学生中走出来,赖彻发现她是最安静的一个。他一眼即认出她来,然后在众目睽睽之下拉她上车。
“走!我带你去吃饭,晚些再工作。”他说。
程芬淇总是欣然接受。
透过车窗玻璃,她可以看见那些嫉妒、羡慕、好奇的眼光。她心底竟忍不住泛起一阵虚荣感,刹那间觉得自己是个备受宠爱的公主。
赖彻一直是这小镇里备受争议的人,他的一意孤行自然不曾因旁人的注目而收敛。
偏偏芬淇亦是那种不理俗世眼光的女孩,于是街上常会见到他俩手拉手散步的身影。
很快地,各种不堪的传闻和流言在小镇喧腾开来。
谣言就似雪球般越滚越大,不久即传进校方耳里,芬淇立即被叫到训导处。
教官板着脸训斥。“你才十七岁,书不念,还跑去和姓赖的男人同居,这是真的吗?”
导师加问一句。“那个赖彻不是什么正经人,你知不知道?”
“我没和他同居。”程芬淇厌烦道。
“很多人都看见你和他走的很近。”教官不悦地瞪着她。
程芬淇撇撇嘴。“我帮他校稿、处理行政工作,我们是好朋友,这没什么。”
导师提醒她一句。“你是女孩子,才十七岁,行为规矩点——”
“十七岁不能和三十岁的男人做朋友吗?”
教官气红了脸。“总之你别太乱来,败坏我们学校校风。”
“你妈不管你的吗?”导师挑眉问道。
芬淇瞪着他们,嘲讽笑道:“啊!我妈要我嫁个四十几岁的男人——”
霎时,教官和导师的脸全吓青了。
她昂着脸,不疾不徐地说:“所以我和三十岁的男人做朋友不算什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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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日后,导师把芬淇归为问题家庭的小孩,并在晚上打电话给程太太。
程太太敷衍的避过老师的追问,一收线,立即气急败坏地对着芬淇大骂。
“谁要你去跟老师乱说的?”程太太深觉脸上无光。她纵然不是好母亲,但在外人面前,总也做足好人样。谁知这丫头去和人说她的坏话,搞得老师问上门来。
她劈头继续骂。“别以为这样我就不敢将你嫁给林炳桐,你是非嫁不可——”
程芬淇只管瞪着后母,懒得和她吵。
程太太恶狠狠地说:“别以为我不知道你和姓赖的在干么,明天起你下课就给我滚回家来,不准再上他家一步!”
程芬淇不依。“我去哪不干你的事,脚长在我身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