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太后?”她有点不安。
“没什么,是假冒太子的事。”
朱慈媛心中了然,折腾多日的假冒太子一案,应该是尘埃落定,而那太子定是给杀了。清朝没有叫她出面指认,分明那太子是真。但无论是真是假,朱家的皇子是绝不可留的,免得有人藉此兴事。
皇子与公主,待遇截然不同,像长平与她,清朝乐得恩养,既无杀伤力,又可拢络民心。
皇子则是绝对的祸根,清朝要坐稳紫禁城的宝座,就得杀尽对前明遗臣有号召力的皇子皇孙。
这点,她很清楚,孝庄虽然对她很好,却不免也是计策的一部分。
孝庄见她心神不宁,岔开话题。
“待会儿让你见一个人。”
什么人呢?她的心中仍在暗思,多尔博明显消瘦,却依旧英挺有神的身影赫然映人眼帘。
她起身,复杂地与他对望。
一个多月了,她并不知道多尔博为了娶她遭到监禁。没有人告诉她,加上自己处境艰难,心中怨恨难消,她也不想知道。
两双眼默默对望,各怀心事。
多尔博也不知道孝庄跟多尔衮达成的协议,他被监禁一个月,此番太后召见,他并不知道朱慈媛也在,一时间惊喜交集,黯淡的眼神变得极为炯亮。
就是今天,趁这个机会,他要把朱慈媛跟他的婚事给定下来。
他恭敬地拜倒。“多尔博给太后请安。”
孝庄心里含笑,真是一双璧人呢!眉目却微凛,表现得极不高兴。
“多尔博,你抗拒迎娶蒙古格格,你可知罪?”
一听见“罪”字,多尔博肩膀僵硬。朱慈媛更是心神收紧,她在意的是“迎娶”二字;她表面平静,内心波涛汹涌。
“是。”
“那么你为何坚决抗旨?”
他微抬眼,迅速地瞟了朱慈媛一眼。
她略惊,但佯装不见。
他战战兢兢地陈词:“是,因为臣……已经有一位福晋了。”
“喔?”孝庄挑眉,“是哪家格格这么大福分,让你给看上?”
“禀太后,不是格格……”
“那是?”
他又看向朱慈媛,坦率、有些自负,带着一贯的理所当然。
“多尔博,究竟是哪家小姐,让你不惜与你阿玛翻脸,甘受监禁,还冒着抗旨的生命危险?”
孝庄的声音清亮,分明是在说给朱慈媛听。
她的灯笼丝袍已在微微抖动。
多尔博凝目注视朱慈媛,那眼神是绝对的占有,仿佛她是被盯上的猎物,永远也无法自他手中逃脱。
地很不以为然。
“做禀太后,臣在入关时,已经纳昭仁公主为福晋,所以无法迎娶蒙古格格,恳请太后原谅。”
一个“纳”字,让朱慈媛的身分当场矮了半截,仿佛他的“收纳”是一种恩赐,她应该感激。
但她也是公主,嫁给他也是一种恩赐,他不该有那种自以为是的神情出现!这把她—‘向娇贵、自认为不同于凡人的本性又给激出来。
孝庄森然问道:“抗旨拒婚,这可是大罪,不是轻易三言两语就可以了事的,弄不好,要削爵为民,甚至终生监禁。”
一席义正辞严的话压下来,多尔博没有退却,反而收紧肩膀,意态坚定地抬眼陈述:
“太后,一来臣纳昭仁公主乃是最近的事,若再迎娶蒙古格格,恐怕委屈了她;二来南明朝廷未灭,臣随时得应召出征,心在战场,实无余力顾及家室,到时让格格独守空闺,臣也着实不忍,所以恳请太后谅解,另择对象。”
“若是我不能谅解,硬要你先娶呢?”
“那臣只好听任圣旨发落!”
孝庄在心底暗笑,多尔博的固执当真会令人气绝,但固执的背后,其实是不为人知的深情。因为见识过他的桀惊不驯,知道他对女色一向弃若敝屐,他的深情,也就更令人动容。
但朱慈媛却不是这么想,她气愤他威福自用的心思,之前对她不理不睬,甚至到了憎恶的地步,现在却当着太后的面拒绝赐婚;他若是以为她会因此而对她感激涕零,从此乖顺地服侍他,那他就打错如意算盘了!她昭仁公主可不是他呼之即来,挥之即去的东西。
更何况,听多尔博的语气,他将未过门的蒙古格格捧得高高的,说什么怕委屈她,没有心思照顾她,那她算什么?
她是昭仁公主,他的驸马要与她同床还得先让侍女来请示她,要纳妾也得经过她同意,而多尔博的意思,分明把蒙古格格引为正室,她则是半途收纳的,或许连个妾都比不上!
总之,她什么也不是,只是一个女人,一个他高兴就捧在身边,不高兴就可以任意用脚镣手铐铐起来的女人。
与其让自己这么卑微,她宁可削发为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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太后一心想要成全多尔博,外表却不能表现得太明显,得留余地,那位格格毕竟是自己的亲侄女。
“你知道,我们固然不能没有蒙古支持,但也不能失去你,你是个有勇有谋的将领,将来皇帝长大了,还需要你协助。”
他既惊又喜,太后的意思已经很明显。
“我那侄女,也不是非你不嫁,很多亲王贝勒引颈盼望呢!既然你不愿意,心底又有自己的打算,那就随你吧!”
这是拨得云开见日明了。
他大喜过望,拼命磕头。
“谢太后恩准!”
朱慈媛一脸幸幸然,咚的一声跪倒在地,她要决定自己的命运。
“太后,我不愿嫁!请恩准我削发为尼。”
音色清亮地响起,多尔博的呼吸瞬间紊乱,良久,才吐出困窘的一句:
“嫒儿,你……”
她略抬眼,触及那自负的眼神中流露些许受伤的神色,心中不觉舒畅,竟有报复的快感。
“我不愿嫁。”一字一句,清清楚楚。
“你……”他仓皇,几近手足无措。
孝庄冷静地问:“昭仁公主,你说清楚,这是为什么?”
为什么?她心中有短暂的茫然,是纯粹想报复吧!多尔博不也曾经这样伤她吗?当她的面搂着活色生香的少女,用冰冷的言语将她的心裂成两毕,如今她也要用同样的方式撕裂他。
“我不喜欢他,从来也不喜欢他!”
他错愕,脸色忽青忽白,胸口剧痛。
这次,她又朝他放了一箭。不过,那是无形的,伤他伤得很深,无法治疗,也许一辈子也好不了。
他如一头困兽,愤怒却难掩受伤地望着她。
“你……”他痛苦地咬牙,声音轻抖。“你从来都不曾喜欢我?” 与他哀伤、愤怒的眸光相对峙,她软弱地垂眼,不经意碰见太后高高的花盆底鞋,另一种现实逼迫她必须这样做。她是前明公主,如何嫁给清朝贝勒?
迎向他的眼中有着坚决。
“是,是你把我从云石庵掳走,强迫我成了你的人,我始终没有喜欢过你!”
他伟岸的身体猛烈一震,像被人甩了耳光般一样难受,但觉五脏六腑紧紧纠结,嘴角不由自主地抽搐,双眼凌厉无比地锁住她,想从她的眼里找到一丝说谎的慌乱。
但她眼中的决绝,却比利箭更为伤人,他胸口一阵抽痛,无处发作的痛楚,找到一个共同的出口,那便是一年前她所留下的旧伤。
痛苦地抚着它,感受到那个好不容易封闭的血窟窿逐渐裂开,血,一滴一滴渗出;心,一寸一寸崩碎。
太后敏锐地察觉,关切地问:
“多尔博,你的伤又发作了吗?我立刻宣太医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