眼窝下有些灼热,是他碰触过留下的。真怪,真怪——
“怪什么?”阿碧问。
“好怪啊……”正想将自己内心混乱的想法说出,忽而发现阿碧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我是说……这间茶肆,就交给几个少年打理,好怪啊。”她硬生生地改口。
是不是她错觉?竟然在阿碧的脸上瞧见一抹玩味。好像……好像在期待什么?
“这事一点也不怪。茶肆需要这些少年,尤其在二少不在的时候。”阿碧走进帐房,细心解释:“前几年,义少爷——就是西门家的老三,专门在外奔波。有一回他上了扬州一趟,回来之后买下这园林,改装为茶肆,跟对街的死对头拼起生意来……我知道你没从二少那儿听到什么死对头的事,唉,只怕到今天,他还不知道三少爷嘴里的死对头姓什么呢。”
“想像得到。”宁愿喃喃。西门永有时的确是粗心到连自己兄弟的名字也会忘了。
“总之,为了拼生意,义少爷想出个主意,引进扬州贩子的特色——‘男子本色’。”
“男子本色?”
“扬州小贩多,为了抢生意,花招百出。俊秀老板来卖粥卖饭,处处可见,义少爷本是这么盘算着,也看中了二少的‘姿色’,可惜二少一年到头,没个两天待在家里,曾来过茶肆,不过不到一盏茶时间,就打跑了两名客人。在这种情况下,茶肆生意远远不及对街聂家。”
“喔……”她听得傻傻的。
“直到半年前,二少主动要求接下茶肆生意,便从外头带来好几名少年,训练他们成为茶博士,一来照顾茶肆生意;一来也可以让他们有工作可做,而二少既是茶肆老板,自然得一马当先卖起自己俊俏的脸蛋来。”
“原来如此……””抬眼,又见阿碧亘盯着自己。“怎……怎么啦?”不是她多心,她老觉得阿碧好像一直很注意着她。
是西门永的吩咐吗?让阿碧时时刻刻……监视着她?说监视是严重了点,但,不管何时,总觉阿碧在“看”着她。
“宁小姐对二少卖色有什么感觉呢?”
“啊?”她一脸茫然。
原来没什么感觉啊,看来二少离成功之路还很遥远呢。阿碧微笑,问:“宁小姐,你有没有发现,为什么茶肆里只有少年,却没有成年男子呢?”
她“呀”了一声,摇摇头:“你不说,我还没注意呢。”
阿碧很想笑又忍笑,道:“我们的二少,是一个倘若有一日太阳打西边出来,也会说“太阳以往都从西边出来吧”的男人,至少,我们都曾这么以为,直到现在。恩少爷说得没有错,任何一个人,都有他细心体贴的一面。”
“我……我不懂。”阿碧跟她说这做什么?是在跟她吐露女儿家的心思吗?还是,在抱怨西门永的不好?
阿碧没有正面回覆她的疑惑,只道:“他的冲动,已经消失了一年多了,再也不会莽撞地去找死了,算一算,那一夜的惨叫,咱们也不算白挨。恩少爷要奴婢转告你,你的出现,让他可以在下辈子少还一些恩情。”
宁愿的唇掀了掀,想要说什么,却又闭上。
“还有,恩少爷要我转告你,若他日你有兴趣的话,可以到大宅去瞧瞧他。他一直很想尝尝二少嘴里说的那种足以杀人于无形间的‘宁毒饭’。”阿碧好心地补充一句:“宁毒饭是二少自取的,直到听见宁小姐的姓氏,我才明白这饭名的原由。”
“宁毒饭……”她失声,瞪圆了眼,很想生气,但过了一会儿,连自己都觉得很好笑,忍不住轻笑出声。
※ ※ ※
白天很忙,晚上累到一沾枕就沉沉睡去。当然,偶尔还是会作梦的,梦里她仍然被锁在一个黑暗的房内,叫天天不应、叫地地不灵,十五岁的身躯一点一滴被怪魔吃掉,小姐依旧视若无睹。
只是……
后半段的梦,不时变化着——
那只要拉她出门的手,到底是谁的呢?
甚至,昨晚那扇门被打得更开了,外头的阳光不让她那么刺眼,隐约可以看见那人模糊的五官,有点眼熟……
“大白天的,你失魂啊?”
她回过神,瞧见再眼熟不过的五官,蓦地,心跳加快,眼睁睁地看着他用一指神功轻敲她的额头。
“回魂了没?可别说,你被这些帐给淹死了,我可救不了你哦!”
她暗暗地吐了口气。
“喏——”他搁下一盘凉糕,说道:“你呢,偶尔偷懒是不打紧,就是不要抛弃帐本,咱们这整间茶肆是赚是赔都要靠你了。”
心跳恢复正常了,她笑道:“我瞧前头生意兴隆,不至于倒赔吧。”
“那可不一定。西门义派了密探到对街死对头……”
“姓聂。”见他一脸疑惑,她答:“死对头姓聂,你到现在还没有记住他们的姓氏,那可算是污辱了他们呢。”
“哦……”唇边含笑,仿佛很高兴她记下许多事。他道:“你帮我记着就行。”
帮他记得?她可不是阿碧啊,怎么事事帮他记得?又不能记一辈子,将来她若离开——
一闪而逝的想法,让她平静的心情微微受到了波动。他说了什么,她也没有细听,只知他说什么死对头学他们之类。
她的唇掀了掀,出于本能的,她轻声说:“阿碧没在这儿。”
“阿碧?”他迷惑之情十足。
她觉得自己好像在笑,可是似乎不是很情愿。
“你不是来找阿碧的吗?”
他目不转睛地看着自己,好像想要探出什么,漂亮的瞳仁像欲言又止的,然后他笑了,淡淡地笑道:“你真聪明,我是来找阿碧的。”伸出有力的手指再轻敲她的额头,态度随意又自然:“你啊,别再失神,若是算错了帐,可要从你的薪俸里扣的。”
“我也有薪俸?”
“那是当然。连亲兄弟都明算帐,何况是你我呢?你以为我找你下山帮我,就什么东西也不必付出吗?薪俸照领,吃住比照那些小茶博士,当然,因为你是难找的帐房姑娘,所以待遇比起他们好上那么一点点点,只有一点点。”
两人净聊些无关痛痒的事情,他像在掩饰什么,而她总是无法凝神专心,或许是他看出了她心不在此,更或许是他忙着找阿碧,说了没两句,便离开了。
“找阿碧吗?也对,他跟阿碧本是天生一对。”她喃喃着,上前关上门。
不管她身处何地,只要有人在附近,随手关门已成了她的习惯。甚至,有人在的地方,她从不打盹,也不刻意打扮。
我这模样很像是你喜欢的类型码?
心跳漏了一拍,她直觉地抬头,以为他不知打哪儿冒出来了。
房内,明明空无一人啊。
“怪了……”她瞪圆了眼。
我这模样很像是你喜欢的类型码?我开玩笑的你也生气?
“不,我不是生气,我只是好生惊讶……”她抱紧怀里的帐本,小声地说:“只是惊讶你会这样问我。”
他明知她的遭遇的,明知她连青涩的纯恋都来不及有,就被人毁了她的一辈子,怎会如此问她?
喜欢的类型?她想都没有想过啊,甚至,在那青春刚萌芽之时,她懵懵懂懂地,连男人也不曾多看一眼。不是她高傲清冷,而是她连遐想的年纪都还不到,她只知男女有别,却不明白其深意所在。
直到那一天。
她连忙摇头,不再回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