尤婕所得到的金融资料和信息,让程羽大着胆子向欧美财团借贷美金,大手买进印尼盾,转借出去。
当程羽和尤婕正准备张开双臂迎迓又一次的商场胜仗时,意外发生了。
在炎炎的夏日,正当整个亚洲都沐浴在灿烂的阳光之中,显得明亮而光猛之际,金融界内的气氛却局促翳闷,分明是在酝酿狂风暴雨。外汇市场阴云密布,各地的货币都在一天天下调,印尼盾也难以逃避贬值的厄运。
尤婕整个星期处于极度紧张的状态,程羽把高于百乐集团资产两倍的钱,重押在印尼盾上。百乐向外借贷的还款期已近在眉睫,她从才富企业讨来的本息,跟美元欠款还有一大段距离。
“印尼盾天天跌价,我们怎样算了?”尤婕问。
“山穷水尽之际,”程羽摊摊手,“只望有柳暗花明出现。
目前作两种尝试吧,其一是赶快沽出我们控制的港股,套取现金;其二只有再行借贷。”
“谁肯借?”
“宝隆集团财雄势大,他们的董事长李善舫是你父亲生前的好友,你尝试向他下手吧!”
尤婕急急致电李善舫的办公室,要求约见。
李善舫的秘书周太回答说:
“李先生不在香港,他到上海公干去了。”
39、往日情怀
和李善舫一起到上海来的还有以雇员身份随着宝隆的队伍而来的樊浩梅。很多时,她的客户到外地出差,也会约她同行,以便提供单独的按摩服务。
在外头漂泊了三十多年没有回到故乡来的樊浩梅,对这次上海之行特别的兴奋和感慨。除了一些刻意地保存着旧日风味的建筑物之外,与其说现在的上海是旧日的上海,倒不如说它的外貌更像今日的香港,尤其是浦东,可以媲美任何一个海外的大埠。十年人事几番新。樊浩梅心底的感慨与兴奋都已冲出了个人和家庭的范畴,正为社会和国家的前景发出由衷的欢呼。
这天,樊浩梅接到了李善舫的通知,与他一起吃晚饭。上了车,李善舫就兴致勃勃地说:
“阿梅,我们到哪儿去吃顿地道的上海晚饭?”
“我?”樊浩梅有点不知所措,“这几天我到熟悉的各区逛了一圈,全都变得陌生了。”她指着刚经过的一个路口,“从前在这街口转进去,有几条小巷,就有两三家老店,烧的小菜好吃极了,可是呀,现今连小巷都没有了,几条小巷连成一条街,盖了高高的商厦来呢!”
李善舫凝视着指手划脚、神情兴奋的樊浩梅,发现她已有皱纹的脸庞上竟浮现着一份童真。他心想,眼前的这个女人原来有一份难以抗拒的魅力,就是往往能轻而易举、顺理成章地把人带进时光隧道,重拾年轻的情怀,重临旧时的情景。
结果,司机把他们带到一家上海菜的小馆子。不约而同地,两个人都呼噜呼噜灌上了三大碗酸辣汤。
“这汤真是地道的,那味儿比香港的就不一样。”
“嗯,”樊浩梅回应,“我在香港挺少上馆子,要吃上海菜,都是自己动手,家宝就能烧比这更棒的酸辣汤。”
“是不是名师门下出高徒?”
“多谢夸赞,”樊浩梅笑道,“将来有机会,我们母子俩上场为你烧一顿好吃的。”
“一言为定,回去就作这样的安排。你打算在上海逗留多少天?”
“你呢?”樊浩梅反问。
“偷得浮生半日闲对我是最大的奖励,明天就回去。”
“我也跟你一样,明天就回去吧!”
“你难得回来一转,就多留几天,到处走走。我是身不由己,香港的业务还放心不下。”
“你放心不下业务,我放心不下儿子。”
樊浩梅原本想把方力带来上海的,只是家宝和尤枫都反对,既怕路长出事,也不愿母亲不能轻松度假。
“原来你我都是带着心事旅行的人,真是同病相怜。热爱责任的人生,可能无法轻松得了。”
“是的,可是如果放弃责任,人生就肯定痛苦了。”
李善舫骇异地望着她,又一次,这个女子让他有回到从前日子的感觉,他情不自禁地说:
“你的这句话,似曾相识。”
40、黄浦江边
“是吗?谁对你说过同样的话了?”樊浩梅问。
“三十年前,一个叫柳信之的女孩子。她是我的中学同学,也是我的邻居,我们一起长大,感情很好,其后我决定到香港谋生,邀她同行,她拒绝了。”
“为什么?”樊浩梅忍不住好奇地发问。
“因为她热爱责任。那个时候,她父母年纪很大,老父还有严重的糖尿病,所以她不愿意离开上海。就在我去香港前一晚,她说:放弃责任,会痛苦一辈子。”
“离开你,难道就不痛苦吗?”樊浩梅脱口而出。
李善舫的眼眶刹那温热,他凝望了她一会,才答:“你问得太好了,当年我就伤心了好一段日子。”
“对不起。”樊浩梅知道自己失言了。
“不要紧,都已经是过去的事了。那么你呢?你在上海有故事吗?”
“没有。可惜,上海这地方适宜有些特别的故事。”
“你是到了香港才认识方亨的?”
“对,他是广东人。”樊浩梅点点头。
“我记得那个时候大伙儿在永吉街一带干活,方亨老叫我‘上海佬’,他们一班广东水客之中,没有多少个是瞧得起我的呢!”
“他们看走了眼,方亨的际遇跟你是有若云泥了。”
“但是他娶了一个相当贤慧和能干的妻子。”
李善舫说这句话时,并没有逃避樊浩梅的眼光。有些时候,在特定环境内对着特定的人物,会情不自禁地说出一些平日不轻易说出口的话。
一顿晚饭无疑是在畅快而饶有意思的情绪下吃罢的,走出街头时,才不过是七点多。
“我们在香港,从不会这么早就吃完晚饭的。”
“以前在上海我们吃完饭,总爱跑到江边去散步。”樊浩梅说。
“对呀,是有这种习惯,也许三十多年前,我们都在某一个晚上,在黄浦江畔散步时碰过面。”
“也许是吧!难怪老觉得你面熟。”
这么一说,惹得李善舫哈哈大笑起来,道:“我们这就到江畔走一圈,好不好?”
入夜的黄浦江畔,仍然是闹哄哄的。抱着李善舫和樊浩梅同样心情到这儿来散步的男男女女着实不少。
樊浩梅在江畔的行人道上兴奋地转了一个身,说:“从前不是这样子的。从前能骑脚踏车呢,我就曾在这儿骑脚踏车,一个不小心把一位姑娘碰跌在地上,她的男友心疼极了,狠狠地把我臭骂一顿。”
“说不定当年在此臭骂你的人就是我。”
“你有那么凶吗?”
樊浩梅和李善舫相处以来,从没有如此轻松。在按摩房内,他们的身份是主仆;立在江畔的桥头上,却是一对同游旧地的同乡朋友。身份的转变和环境的影响,一下子改变了两个人的心情。
第九章
41、情何以堪
当樊浩梅和李善舫都意识到这种自然却又是突然地转变时,他们不期然地变得缄默了。
两人对望了一眼,微微笑,可再想不到其他的话题了。樊浩梅仍旧低着头踱步。李善舫却微昂着头,瞥见了黑漆的长空之上,有那么一二颗闪耀的星星。
是不是这就叫此时无声胜有声呢?
两个人搜尽枯肠,终于想到了要说的话。
“我想问你,从前到过和平饭店没有?”李善舫问,“我们这就上和平饭店去喝杯酒,好不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