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拨电话给霍守谦时,完完全全地踌躇满志,连声音里都透着阳光似的。并非他父女快将重逢而欣慰,只是看到我计划的逐步得逞,一种绝对的满足感,弥漫全身,舒服得笑出声来。
“你要怎么样酬谢我了?”我问。
“你说,你说,只要办得到,愿效犬马之劳。”
“一百枝白玫瑰,这个周未送到我家里来。我在家设宴,替你庆祝乳燕归巢,好不好?”
对方一定是呆一呆,因为有那么几秒钟的沉默出现,然后才听到他一迭连声他说好。
周未,一大清早,走下饭厅去吃早餐时,菲佣就抱住一大束的白玫瑰走进来,不用看名片,我也知道是谁送来的。
我嘱咐菲佣说:
“把九十九枝白玫瑰插在饭厅里,另外一枝插在我的床头。”
局是布办了,只等那心甘情愿上钩的人出现。
准七时,江家的门铃就响。
女佣把霍守谦带进来。
他穿一套宝石蓝的西装,蓝底起白点领带,一双薄薄的皮鞋,头发浓密光泽,满脸笑容,很一表人才似的。
谁会看得出他是个胸无点墨的江湖捞家?
今晚,我当然地刻意打扮过。走下客厅来招呼他时,分明看到对方眼神闪亮。
我挚诚地用双手跟他紧握:
“恭喜!大概是几个月的样子,小清就可以来港了!”
“肯定?”
“肯定,请放心。”
“每日一百枝白玫瑰都不足以表示我对你的感谢。你收到花了吗?”
“嗯!谢谢你。我们这就到饭厅去,你便可以看到那束漂亮的花了。”
一大蓬的白玫瑰,插在一个高身阔口的拉列水晶花瓶内,放在长餐桌的正中,跟二十张套了鲜红软缎椅罩的餐椅,和那巨大的古铜吊灯,相映成趣。毫无保留地显出了浪漫高贵的气势。
霍守谦一定被这个气氛奉承得飘飘欲仙了。
我安排他坐在我旁边,没把他放到餐桌的另一头去。太遥远的距离,令我难以看清楚他的表情,听清楚他的说话。
这一晚的约会,于我,是重要的。
席间,我替霍守谦频频添酒。
“谢谢,不能多喝了。”
“为什么呢?这是你开心的日子!”
霍守谦脸上的喜悦遮不住那一份羞涩,在酡红的肤色下,蠢蠢欲动,叫人很容易就能看得出来。
他连忙答说:
“对,对,是我太开心的日子了。很有点酒不醉人人自醉。”
说这话时,他正正拿眼看我。就为了这个眼神,把他心上的秘密出卖了。
我已是过来人,不难明白男人的心态。我的大门慢慢敞开,欢迎霍守谦逐步走进来。然,一下子就让他登堂入室,就未免有失高贵,还有一段迂回曲折的长廊,他需要好好地走完我举杯,说:
“干了这一杯,祝你骨肉重逢!”我先把酒一饮而尽。
霍守谦语气带一点点的怜惜,问道:
“你这么能喝吗?”
“独酌纵然无味,酒入愁肠愁更愁,然,还是习惯下来了!”
这么一个回答,当然是故意营造的。一般情况下,相识不久的男子,我才不会说这种引他想人非非的话。
姓霍的,果然又上当了。
“总会有日有人欣赏你的善心与可爱,愿作裙下不贰之忠臣。”
我苦笑:“我不信善有善报,你信吗?你当然是不信的,否则,早些时,就会对利通下不了手!”
霍守谦的脸涨得紫红,讷讷地说:
“你仍没有谅解我?”
“你需要这份谅解吗?”
“需要,极之需要。”
霍守谦望住我,眼神的热炽,一触即发,威力足以燃烧掉整个饭厅,甚至整幢江家巨宅。我也望住他,一派无可奈何,似瞑还怨。
“可知你出手过重,我的损失至为惨重。要释怀,并不容易。”
“让我补偿,真的,福慧,请给我机会。”
霍守谦冲动地握着我搁在餐桌上的手。
我没有回避,回望他时,刻意地把一份难为情写到脸上去。因为我肯定这个表情,会得额外惹人怜爱。
“你答应?”我轻轻地问。
‘答应。尽我的一切力量,回报。”
“杜青云的联艺,如何收购?”
打蛇随棍上,我直截了当地问。且,慢慢地缩回了手。霍守谦微微一愕,随即问:
“收购联艺,单单是为了要撕杜青云的脸皮?”
霍守谦真是个老江湖,他完全明白,若只为让杜青云丢一次架,劳师动众,实在不值得。因而有此一问。
我答得异常率直:
“杜青云在我手上骗去的资金约七亿,约有半数要摊分给那家跟他联手对付我的美国电脑公司。当然,他得到富达行霍大侠你的辅助,做低利通银行股份的一买一卖,结果进帐多少,我还没有这条数。”
霍守谦有些腼腆,说:
那一役,他所得的,不足一亿。”
“那么,杜氏的资产绝对不会超过五亿。”我心上盘算,这五亿,又有多少成是握在杜青云手上让他自由运用呢?可有过户给陆湘灵,让她分持资产,那就不得而知了。
霍守谦笑微微他说:
“你想凭联艺收购战,将杜青云的资金全部缚住在他反收购的行动上去,是不是?”
他一涉本行,就心思敏锐,话头醒尾。
难怪霍守谦在证券行内高据宝座。富达能有一日,做视同济而稳坐华资经纪行的第一把交椅,实因他对股市运作之熟识,玲珑剔透,点石成金,居功至伟。
我点头,表示同意。然后静待霍守谦的献计。
“你若提出收购的话,就未免太着颜色了。杜青云心知过往的恩怨,不会轻易上当,即使我从中怂恿,也不大有用!”
“这不是个大问题。”我答。
要以一个隐蔽的身分或借另一个集团出面进行收购,并非困难。霍守谦认真地跟我研究:
“你提出恶性收购,而希望杜青云跟你展开争夺战,把联艺的股价扯高,到头来,就算弄至姓杜的再以一大笔投资进注联艺,也不见得能害他血本无归。”
生意若果仍然大有可为,又何惧增加成本?
我答:“如果杜青云手上的几个得意的大型计划,都功败垂成呢?他以高价把联艺的股份抢回,就必然焦头烂额了!”
霍守谦笑:
“杜青云会不会这么不小心?这么天真??”
这句说话无疑是指桑骂槐,认为我太草莽、太轻敌。如果在平时,我或会难为情,甚而恼怒。然,这一次我心平气和地受教。
“你的意思是?”
“杜青云手上的得意计划除非已经作实,百分之一百肯定大有可为,盈利极丰。否则,你收购联艺的价钱一旦高企,他有可能拱手相让,收妥一笔真金白银的数目为上,你岂不是平白让他冷手执个热煎堆?这个险,人人都可以冒,单独你不可以。”
真是一言惊醒梦中人,说得太对了。我决不能再败在杜青云手上,更不能予他任何着数。
霍守谦提点我的,都是关键性的问题。
一直以来,我的部署虽不致于是一厢情愿的构想,的确是根据联艺业务发展而起掣时作用的几步棋。然,仍不足以实斧实凿地使杜青云非拥有联艺的股份不可。很简单,我查知联艺分明有意想买入大温哥华区内的列治文一块地皮,兴建巨型的货仓,以此作为投资移民计划。如果哥伦比亚省投资厅一旦首肯,他拿着这个计划向有意移民的港台人士兜售,随时集资一亿加元,易如反掌。手上游资因而起码有三年松动调度,因为依一般投资移民计划,三年后才需要把移民者的本金或相等于本金百分比的物业归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