吃罢了那个可口的甜品,我的感慨更深。
问庄尼:
“看过一个香港流行小说名作家亦舒的那本《喜宝》的小说吗?”
庄尼摇摇头,脸上写上问号。
“故事说当一个女人爱上一个男人时,就愿意下厨为他悉心泡制一度美妙的甜品。”
庄尼凝神望住我,眼里荡漾着无限温情与温馨。
没想到吧?
说着这么一句具挑逗性说话的不是庄尼,而竟是我。
我正在逐步实现我预期的后果。
以一种温柔温驯的眼神,回应着庄尼。
他双颊泛着配红,竟有点口吃地对我说:
“我不知道该怎样回答你的问题?我……”
“那就不要回答好了!”
庄尼似在搜索枯肠,希望找出一组适合的辞句,对我们这番偶遇的感情作出交代。
第二章
显然地,他力不从心。反倒由我轻松他说出他心中的感受。
‘能以一个新人替代;新人,填补心中的遗缺,总是一种踏实的感觉。人要自救,因而不可轻率地放过这个机会,即使只能短暂性疗治痛楚,也还是值得恋栈、舍不得放弃的,是吗?是有这种感受吗?”
名副其实的红烛高烧,映红了的竟是庄尼的脸。
我却刻意地要保持平静。
庄尼的眼神开始灼热,像两朵小人焰,慢慢随着室内的温软气流烧到我的脸上来。
他站起来,步至我跟前,强大的身躯又像当初相逢时的模样,挡在我眼前,掩住了我的视线。
这一次的分别是,我还未及抬起头来,他已经伸手将我一把拉进他怀里。
女人在男人健壮有力的臂弯之中,一般都能产生莫名的安全快感。
我学习完全放松自己,让身子与心情,都像浮在碧波之上似的。绝不挣扎、绝不回顾、绝不紧张。微微的载浮载沉,好使我飘荡得至久至远至舒畅。
这是一个必须实习适应的过程。
并不需要躲在自己心爱人儿的怀抱之中,才感到幸福。
事实上,世间哪来这么多真情真义?
有的话,也未免表达得大恐怖,即如杜青云为了陆湘灵,而残害了我,就是活生生的现成实例,男女之间的相悦,自今日始,我应视作生活上一种可以争取的情趣,也同时是能够发挥特殊功能以达到个人目的之投资与手段。
这个意念,自杜青云串谋害得利通银行股份狂泻与发生挤提之日始,已在我心滋长。
于今,是我的些微幸运吧,遇到这么一个如此可喜的试练对象,怎容错过?
两颗寂寞的心,两个孤独的人,很自然地会彼此需要,互相利用。
所有的人际关系都必须是资产而非负累,能制造欢乐,能产生喜悦。
想着,想着,精神完全进入迷糊与迷离状态。我浑身松懈,有如一团海绵,尽情吸索与享受着男欢女爱的兴奋。
一点都没有困难!
好的开始往往是成功的一半。
当我静静地躺在庄尼的身边,看着他赤裸的肩膊,因着均匀的鼻息而甚有节奏地微微鼓动时,我睁着眼冷笑。
要完全站于不败的地步,只有一个秘诀。
务必将一件事可能产生的各种后果分析出来,然后选最坏的那个可能,作出预防与应变措施。
过往,我犯的最严重错误,就是大一厢情愿地将事件看得简单、将人性看得善良、将效果看得乐观。
拿我跟庄尼的这段一夜情缘作为实验吧!
首先分析整个相遇与结缘的过程。如果庄尼说话可信,那自然是他跟爱人开谈判,对方爽约,等于表示恩尽义绝,顿成陌路,庄尼在沮丧之余,偏巧遇上了我。
一个并不难看的女人,出现在情怀历乱,心绪不宁之际,很自然能起到相当的解慰作用。
当然,我不必高估庄尼的失意,那跟我的创伤固然是小巫见大巫,就算跟一般少男少女的所谓失恋比较,也还可能有一段相当距离,因而,我那么容易地扮演了替身的角色!
以上是正途而合理的推论,却失之于表面化。
换言之,往最坏的另一个方向分析和构思,得出的故事情节与画面,可以完全不同。
会不会是多伦多一个无聊的纨绔于弟、惨绿少年;手上大把光阴与金钱,日中忙不迭地寻求各类新刺激呢?
某日黄昏,路过大酒店酒吧,瞥见有个形貌不俗的单身女郎,在饮闷酒,认为有机可乘,于是上前搭讪。
至于他的表现和藉口,更不必担心,真正唾手可得,俯拾皆是。
鱼儿上钩了,半个子儿不用花,就春宵共度,成全他一个凄迷美丽,如幻似真的爱情短篇,不知多爽畅多温馨。自编自导,免费合演,认真价廉物美。
这个推测未免对庄尼苛刻一点。
然,对他仁厚,寄予温情与信任,如果万一真相确然有将我愚弄的成分在内呢,仍是我要吃亏。
尤有甚者,这相貌堂堂、翩翩风度的庄尼,会不会老早沦为以色相赚安乐茶饭的舞男呢?准敢百分之一百抹煞了这可能性。
有百分之一的机会,我处于下风,都要戒备、预防、甚至先下手为强。
这一夕的欢娱必须是我试练铁石心肠、心狠手辣的功课。我完完全全不准备为一个陌生人提供客串娱乐。
单是为了获得这个保障,我就有理由进行我的把戏。
蓦地翻过身来,穿戴停当。
庄尼显然仍在熟睡之中。他刚才过分卖力,以致疲累不堪。
这也教训了我,千万在每事每物上留有余力,以防不测。
我冷笑。
打开了手袋,取出一支唇膏,写了两行大字在庄尼睡房的镜子上。
“风流岂会无价,欢迎成为我们的一员!”
写毕,差点没忍得住哈哈大笑,才扬长而去。
走在街上,天色只是微明。
淡淡的晨光透过街道两旁茂密的树木,稀疏而勉强地洒在灰白的石屎路上,令眼前景致凄清而迷惆。
一两只早起的小鸟与松鼠,奔窜街头,使画面更添了一分惶惑,带一点忙乱。又开始营营役役的一天了罢?
我走了一个街口,才看到一个公共电话亭,摇电话叫了一部计程车,将我带返酒店。
立即结了帐,提起简单行李,直出机场。
我改乘早班机先赴温哥华,留在西岸接机返香港。
坐在航机之上,处于蓝天臼云之间,我的心,还是冰冷。
从小到大,我其实很晓得自爱。
父亲虽如珠似主地呵护我,可从来都不作任何纵容。
他尤其害怕显赫的家势,丰厚的家资会成为我品格上的腐蚀剂,使我变得横蛮无理、独断独行。
我的确在非常填密、保守而且正面的教育方式下成长。
父亲让我看到的全部都是光明面。
在我生活圈子内出现的人物表面是身光颈靓、皮光肉滑、心朗气清,我以为世界上大多数的人都由内而外地干净整洁澄明正直,一如我的父亲。
所不同者,只不过是一些人比较聪明好彩,一些人比较愚钝运滞,因而造成了社会阶层的高下与财富的厚薄,得出了气派、风采和相貌的贵贱,如此而已。
整体而言,人性是善良的。
当然,我看错了。
连自己看成神一般高贵万能的父亲,都完全不是那回事。
从一开始在故乡里出身,父亲就舍弃了一段情缘,以自己的婚姻,换取直上青云之路。
当年,他若不是娶了母亲,绝不能名正言顺地继承外祖父在广州的利通银铺,为日后香港创业奠下基石。
南下后,再下意识地利用了爱恋自己的秘书张佩芬,把乡下的黄金偷运来港,作为雄厚资本,使他唾手而得了个价值连城的银行牌照,从此一帆风顺,风生水起,再下来,父亲分明地把握着任何一个时机,做着一宗又一宗可能损人而绝对利己的商场勾当,乐不可支,欲罢不能地扮演着好商的角色。